《海边的珀珈索斯》月吱吱

2、自证

　　塔塔山只是一个小土包，其实压根算不得山，但塔塔山上有小溪穿过，小溪边长着茂盛的草，药草旁立着树林子。象群爱在这溜步，沿途喝水、吃草都很方便。
　　林子隐了塔塔山的路口，却放着那条小溪来引诱人，顺着小溪往高处走一会，就进了山的深部了。到山里，便发现食物、水源一应俱全，偶尔还能见着难遇的神圣白象，族长幼时首次来到塔塔山，就被迷得几天几夜不归家。
　　纳勾借着月光，竖起耳朵听声，寻到在月光下粼粼，发着哗哗水流声的小溪了。这声勾起了他的尿意，他掀了跨上的兽皮，对着一棵树撒尿。周遭晦暗不明，凭着丝丝缕缕月光才能看清些，纳勾四处张望找那月亮，仰头却吓了一跳——那树赫然是张人脸，枝拧成平直的线，似雕刻般锋利的眼，猫着腰似的向纳勾施压，叫他无法喘息。他后退一步，瞪了眼去看，月光下，那树又变回普通的模样，方才的人脸仿佛只是花了眼的臆想。
　　“他是真怨我了！竟罚我到这地方来！”纳勾心想，急急追着溪水往上，余光却瞟见一白色的影子，是白象！他立马停了脚步，屈膝跪倒在地，双手交叠摆在前胸。“是白象！祂来看我了！”纳勾从未见过白象，方才的惧怕都一扫而空，那可是白象！
　　白象却不理睬他，逆着方向往塔塔山下走去。“您要去哪？”纳勾问。白象不应。“您不留在塔塔山吗？那有象草，溪水，还有我给您刷洗身体！”纳勾有点着急。白象还是不应，片刻后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纳勾怔然，白象为啥下山呢？他想不明白，使劲摇晃脑袋，又想起族长的责罚，只得又往塔塔山上赶去。深浅几十步，便登了顶，他见着几只散步的象。“这里就是山顶了吗？”纳勾摘了根草叼着，盘腿坐下。他幼时来过几次，塔塔山没能在他年幼爱玩的心里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长大后便也没再来过。塔塔山的景一如往昔，高的天清的水，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除了白象。纳勾不禁再次想起方才那头逆行而下的白象，到底为啥呢？一头象的低鸣将他拉回现实，哦，还要给祂们洗澡呢。纳勾爬到溪边取水，这顶上没有树林的遮挡，月光和溪水相互映衬着，空中飞着莹莹的光。纳勾望着水，被阻的光歇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看着水中自己的脸的倒影。
　　一个鼻子俩只眼，再普通不过的模样。纳勾盯得仔细，想从影里钻出点不同来，一张嘴俩眉毛，难道自己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心上急躁，用脚踢翻了倒影，他的面容糊了，影乱成涟漪。纳勾想哭，他耷着嘴想起了族长对他说的话：“和大家一样好，纳勾，你就该和大家一样。”
　　但我是不一样的，他想。涟漪又凝为了影，他用手点着水，说：“我的两只眉是不对称的，竖着的，看起来凶凶的，但很俊！”
　　他轻轻地笑了，继续比划。“我的眼是上挑的，但我很勇敢，没人会因为我的眼睛而轻视我！”
　　一只小象走到纳勾身边，用长长的鼻子摸了摸他的头顶，纳勾抱住祂，说：“我的嘴是带着笑的，我对大家也很好，他们都喜欢我！”他蹭蹭小象的脑袋。
　　“但我和大家是不一样的。”他松开小象，跳起来踩散溪中的自己，他说：“我不爱这样低的小丘，这使我没法拥抱太阳和月亮。”水漫到脚踝，凉丝丝的，他的目光变得干净通明。“要登山，我就要爬最高的山；要入水，我便要游最深的水。”纳勾弯腰捧一手水，泼在小象身上，小象眯起眼睛，也用鼻子勾起水淋他。纳勾笑了，渐渐的，又有几头象加入，大伙泼着水玩得兴起。没一会，纳勾身上便湿透了，他大字躺在地上，象趴在他的身边。
　　“你们知道大海吗？”纳勾问祂们。一头象伸着鼻子摸他的脸，他痒得发笑。“好吧，你们不会说话。要是你们会说话就好了，虽然大家都会和我聊天，但我的心里总是感到空落落的。你们说，我是不是病了？”
　　月光缠着风，风触碰溪水层层漫开，流淌得平静。两三点虫鸣，有象低吟了，便又有旁的象一起唱。纳勾闭上眼，脚搁在水里踏水，溅出些水花，水流托着他的脚前行，他像躺在云里，抬手是光点。恍惚里，他听见银铃声声，自己的身子脱了窍、散了泡，皮囊褪下化作一头小象，往长满花草的海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