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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象神之子 ...

  •   天光乍破,彩色的芒点刺破云层,空中飞舞着粼粼的光斑。纳勾躺在塔塔山的小溪里,睡在圆润的石块上,溪水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哪怕被阻隔,也依旧坚毅地向下流动。一头白象趴在他的身侧,正用鼻子缓慢地摩挲纳勾的头顶,他朝白象笑了,回身抱住祂的躯体。
      “白象,美丽的白象,看见你,我总觉得自己像在梦里,我总觉得仡白还活着。但我已经清楚,我必须面对现实,这就是现实。”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我该走了,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承担,直到得到答案。”白象却拉住他。
      洁白的象皮上淋了水,在太阳下熠熠生光,圆润皎皎好似凝实的天上月,祂从云端走来,沾染信徒的罪孽。月亮,白象;月亮,白象!月光深浅浮动于云层之中,思绪冗杂纷乱,白象是有路引的月,是忠于自我的灵魂。
      白象拉着他的手臂,将纳勾留下。祂屈下前腿,示意纳勾坐上。
      “不,我怎么能……”这可是珍贵的、神祇般的白象,纳勾摆手拒绝,他怎么敢……白象仰头鸣叫。沐浴着天光的白象浑身浸染着神圣的乳白,一双湿润的黑眼轻柔却坚毅地出现在这汪白色里,纯粹,淡然又美好。纳勾从未见过母亲,迴塔里也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了,他和白象对视着,像被给予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假使母亲在身边的话,或许便是白象这样吧,他这么想着,顺从地靠在白象的身侧,就像躺在母亲的怀里一样。与想象中冰冷的触感不同,祂的身体内里像有一束光,安静地燃烧着,他们想拥,交换着体温,就像一对最原始、最本源的母子。纳勾的心明显动摇了。
      白象再次用鼻子拉他,温柔又坚毅的,这力道不会让他感到疼,也不会让他感到过分为难,纳勾完全有自我选择的权力,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被忽视的诉求。“询问我的想法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他最终没能推开白象,他不想让祂哭泣,不想让尊重他的人感到受伤。在纳勾翻身上背的那一刻,白象发出了欢快的低吟。
      “你感到开心,我的心也会砰砰跳,因为你在意我的心。”纳勾匍匐在祂的背上,喃喃自语。欢快的情绪将他们链接在一起,这段经历弥足珍贵。
      大片的白却陡然出现在纳勾眼前,一群又一群的白象平稳地走了出来。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白象?”他难以置信地感慨,白象本就珍稀,而眼前却出现了成群结队的白象!祂们从四周走来,从纳勾不知道的“圣域”走来。纳勾座下的白象叫了一声,其他白象便整齐划一地列了队。观此情景,纳勾惊讶更甚地问到:“你是白象王吗?”
      他座下的白象眨了眨黑豆般的智慧的眼,大步流星地走下山,其余白象一并跟上,浩浩荡荡,声势广大。
      还未走到山下,便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纳勾看向嘈杂的方向。红色的天炫目,前边堆了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在争吵些什么,他定睛一看,好似看到了乌黎的身影。纳勾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她怎么在这呢?有人从我的帐里将她抓出来了?会不会是我看错了?他心中窜出几个猜想,豆大的汗滴从他的下巴滴落,打在白象王背上,像是能从汗水中感知纳勾的情绪一般,祂低吟一声,动静虽不大,但震慑十足。有个眼尖的族人看到了大群的白象,吓得“噗通”倒地,他大喊:“象神来了!”一瞬间,所有迴塔向着白象的方向跪拜在地,只剩下一个窈窕的身影慌乱地站在中间,纳勾这才确定了,确然是乌黎,她的双手被缚上了粗重的绳子,有人拽了一下,乌黎也“砰”地跪倒在地上。
      “纳、纳勾!”乌黎没有低头,一眼认出了坐在白象上的他,大声地朝他求助。族长也在,闻声抬眼去看,坐在白象上的可不是纳勾吗?他感到震惊,又不满于乌黎与纳勾早就认识,他忍不住出声问:“纳勾?你认识这妹子?你怎么敢坐在白象上,快下来!”
      白象王缓缓走到迴塔面前,却并不屈膝放纳勾下来,纳勾心领神会,坐在象背上问:“你们抓她是要做什么?”后头跟着的大批白象也到了,祂们抖着耳朵,看上去像一团团圆月闪烁,族长这才发现有这么多白象,吓得他连连颤抖,双手掌心朝上做了个敬重的礼。白象王“哼哧”一声,似乎很满意他的礼节。族长看着坐在象背上的纳勾,此时此刻的他显得太陌生,和记忆里那个活泼爱动的孩子大相径庭,此时的纳勾端坐在白象王的背上,身上沐浴着阳光,汗滴从他宽阔的臂膀上跌落,打在白象皮上,白象白得像带着荧光,纳勾坐在上面,倒真像巫师预言里的勇士,坐在月与日上,所向披靡。
      族长看向身侧的汉子,那汉子得了眼神,硬着头皮答:“她是海女,还闯入迴塔!所以我们将她抓了起来。”
      “抓她要做什么?”
      “我在塔塔山发现她在找东西,以为是偷猎的外人,就把她抓起来了。她闯进迴塔,总要受罚。”汉子不敢抬头,试图蒙混过去,纳勾有些不耐,乌黎的下场想必多舛,他必须追问到底。
      “罚她什么?”
      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地说到:“火刑,祭奠死去的象,平息象神怒火……”
      纳勾不敢相信,震惊地重复到:“火刑?”
      “是的,纳勾,火刑!平息象神的怒火需要用人命祭奠,她作为海女,就是最好的祭品!你总不会忘了那头死去的小象吧?”族长打断了他,大声说到:“这海女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纳勾,我们别无选择,必须要用人命,才能平息象神的怒火,才能安抚死去的小象的灵魂!”
      “可是……这并不能证明是她害了小象!”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白象跟着你?这是象神的意志,纳勾,你是象神之子!你更不该偏袒她,作为被象神选中的勇士,你应该为小象平反。”族长对他据理力争。“她是海女,这个身份就足够用以献祭!纳勾,这是大势所趋!”
      纳勾不说话了。乌黎见状,眼泪滴滴答答地断线般落,她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被火烧死!她作为海女,却不是死在海浪里,居然是在异乡被火烧成灰烬?她绝望地对上纳勾的双眼。这双眼里详尽地诉说她的悲痛与不舍,这种情绪,略显黏腻的,湿哒哒地攀上纳勾的心脏,毒蛇绞杀似的收紧,他喘不上气,脑中电闪雷鸣。乌黎被缚的双手已经红了,她到底被缚了多久呢?她是否遭受了什么严苛的问责呢?
      也许不能再等下去了,纳勾的心不仅被乌黎揪着,还正疯狂地叫嚣着,作为象神之子,他必须要做些什么,需要平息怒火,也需要解救乌黎,这是他的责任,假使乌黎死了,或是害得迴塔人心散了,他都会一辈子生活在负罪的阴影之下。沉吟片刻,他做出决定。
      “既然我是象神之子,大家是不是应该听听我的想法?”
      “是的……但是献祭是必要的,我们……”
      纳勾打断了族长的话。“我并不是说要取消献祭。”
      乌黎抖了一下,悲伤地闭上双眼,流下两行泪。纳勾咳了咳,继续说:“献祭照常进行,但不是献祭她,是献祭我。”
      白象王的耳朵动了动,抬眼看向他。
      “什么?!”族长吓了一大跳。
      “不可以!”“不行啊!”“纳勾!”族人们吓坏了,七嘴八舌地喊他。乌黎也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骑在白象上的少年,囔囔道:“纳勾……为什么?”
      白象王微微屈膝,纳勾从祂背上跳下,解释道:“我是被象神选中的人,用我的生命来献祭才最足以见证迴塔的忠诚。”族长上前一步扶住他。
      “但是……我并不是没有条件的。”他紧握族长的手,一双眼黑得发亮。“我希望我们能将塔塔山上的怪人放了,并且取消不能离开迴塔的禁令。”
      “什么?纳勾,你怎么知道……”纳勾真的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个满地乱跑的小猴了,不,没那么早,纳勾和一月前的他也完全不同了。前一月的他站在泥土里像只凶猛的虎,现在的他倒少了些锋芒,虽说汗仍是唰唰掉着,但此刻的他更像个墩子,扎实圆润的。族长望着他,竟感到了一丝熟悉,这和曾经的自己像了,又不完全像,纳勾多了太多热气。
      “我认为大家都有选择方向的权力。”纳勾淡淡地说。这句话几乎叫族长几近癫狂,他抓住纳勾的手晃,试图将他摇醒。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大海是诱人离去的恶魔,我们许多族人都去了那,再也不回来!迴塔之所以只剩下这么点老人,就是因为邪恶的大海!”
      他红了眼,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你!可恨的海女,是你诱惑了我们的纳勾吗?”
      “我……”乌黎被绑着,百口莫辩。
      纳勾挡在乌黎身前,不让族长再逼近她。“不!族长爷爷,您冷静一点!大海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并不代表它就是邪恶的,它确实比迴塔更开明,更自由!所以才有那么多人选择了那!”
      族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摇摇头,才轻轻地问:“你果然也选择了那?”
      “是的,我想要去看看,仅仅只是看看而已。我的家在迴塔,我还会回来的,因为我的家是美丽纯真的迴塔!”
      “我不相信你,他们,那些去了大海的族人,都没有回来。”族长再次摇头,纳勾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上次一样,无论他怎么说,他们俩的对话也永远只是无用功。幼时他从不会反驳族长,族长的话语在他心中就是前进的方向,就像是父亲一样的人,但纳勾长大了,他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了。未来回首现下的决定,恐怕自己也会觉得稚嫩吧,但总归是不叫自己遗憾的。
      “不是有人回来了吗?您却将他关了起来,让他再也无法获得自由。”
      族长流出泪,面红耳赤道:“我关他是为了断了其他族人离开的念想!大海抢走了我们的子民,让迴塔人七零八散,我们无法团聚,也鲜少年轻的孩子啊!纳勾,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孤零零地长大的吗?”
      “可您这么做,会让多少迴塔人不自由呀?他们会和我一样,在梦里渴望大海,盼望不被束缚。”
      “你竟然梦到大海?这也太不忠贞了!梦里只该有象神!”白象王仰头长叫,族长连忙低头行礼。
      “但我仍是被象神选中的人,象神是开放的,不会禁锢追求梦想的人。”
      白象王仍旧与族长对视,他颓然地坐在泥土上。
      “是啊,你是象神之子。”
      “迴塔会变成什么样,我不敢去想象。”他站起来,向看守乌黎的族人摆摆手,疲惫地说:“放了她吧,都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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