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平安夜

9、第九章

　　食罢，薛扶风先行离席，顾君行几番犹豫不决，终还是叫了路过的小厮去问问婢女菱悦薛家尊母是否醒着，是否愿意见他。
　　虽过唐突，可顾君行却是无法在再忍了。
　　小厮来报，说是薛母已经醒了，吩咐菱悦带些茶点回厢房里去。菱悦已问过薛母，薛夫人准行，菱悦便让自己来领路，她回一趟膳房。
　　顾君行一听，便急匆匆地随着小厮绕过纤纤小路，直至薛夫人主室门外。刚到门口，谢过小厮，顾君行还为请人通报，便听听见房内传来薛母的声音：“是君行么？快进来罢。”
　　女子闺房向来是男子禁足之地。顾君行不免有些尴尬，踌躇几许便咬牙轻轻推门而入，道了一声唐突，安静地侯在小厅处。
　　薛夫人倚靠在床上，丝绸窗幔层层叠叠如重山地放下，遮住她的身形。顾君行与她相隔一桌一椅外三步距离，垂头不敢多看。
　　帐中发出一声笑声：“君行，莫站得那么远，近些，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吧。”半响见顾君行没有动静，声音便高了起来：“怎么，不从？”
　　薛夫人的话，顾君行不敢不从，手脚僵硬地坐到桌旁，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来的目的，只好稳定心神，道：“薛夫人，我来是想问母亲的事。夫人，你昨日说今日细细和我说明白。母亲受害，这半个月来我与父亲夜不能寐，便是想揪出凶手，祭奠母亲！我晓得自己是太莽撞无礼了，可我实在忍不住，还忘夫人莫要怪我。请您可否现将事情，细细说与我听。”
　　帐中发出一声叹息，竟又传出咯咯笑声：“顾君行啊顾君行，我倒是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孝子……”
　　椅子和床侧只有两步之遥。那么近，顾君行却觉得自己仿佛幻听，薛夫人怎么会发出如此古怪的言语和语调？他不自觉地皱眉，忍不住困惑地又问道：“夫人？”
　　“你莫坐得那么远，再近些罢。”
　　顾君行不知为何，心跳如鼓点，神经不由紧绷。
　　“唉，你便是这么不想和我亲近？”帐中薛母自问自答，语调之中竟颇为得趣：“不愿靠近我，好嘛好嘛，那么——就让我来亲近亲近你！”
　　曼曼帷帐突然被掀起！顾君行在惊异之间，只见到薛母一脸笑意，盘腿端坐在床上，右手一抹面，须臾间竟出现一张妖冶的脸孔！
　　变脸！
　　帷帐还未飘落下，那妖冶少女竟闪至他的面前。面面之间，两人距离只有几寸几毫！美人如蛇，伸出舌尖轻舔嘴唇，魅惑地笑，伸手就要探到他的脸庞：“哎，好个英俊儿郎……”
　　凌空一声风响！顾君行面色铁青，手刀迅速斩向少女柔软的项脖之处！少女狼狈躲开，顾君行已一跃退后三尺，稳定身形。少女轻笑，歪歪头，随手一挥罗衫褪去，便露出她内着的一身曝露的南蛮服饰，双手双脚挂满银铃。只听见铃声急促一响，那少女又闪至眼前！
　　好快的速度！
　　顾君行咬牙心惊，双手不容缓慢，瞬间拍出十多掌至少女胸口。那少女脸色顿白，急急掠开，还是给掌风扫到胸口，呕出一口血来，咬牙恨声道：“倒是我大意，还以为你没了刀便没甚威胁——你也忒可恶，对妹伢做出此等轻浮的事来！我哥哥定饶不了你！”
　　“薛夫人在哪？！”顾君行眼角一瞥只见床褥落出床外，那被褥上竟然带血，顿时怒急交加，足下一点，双掌含勃勃内力向少女再度拍去！
　　“哥哥！”少女竟不躲开，双手银铃一抖，冲着顾君行身后甜甜一笑，眼神阴鸷：“杀了他。”
　　只听身后一声重响，顾君行本能翻身躲开，回头，却惊骇地看见一名八尺大汉从梁上翻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后不远处。还不等他看清，那一双如同海碗碗口大小，硬如磐石的拳头便狠狠袭来！
　　砰！红木圆桌竟被一拳砸个粉碎！顾君行心惊，窜至男子身后，一双凭借内功而颇有威力的手掌便要猛击他的后背，却看清这男子背部皮肤一片惨青，青筋暴起，却又有一块又一块殷虹的斑迹！
　　那是尸斑！
　　一惊之下双掌还未拍去，那硕大的身躯已经迅速地转过正面来，顾君行控制不住地抬眼去看男人的面目，只见他双眼吊白面色泛青，浑身红斑四肢僵硬——这哪里是人，这分明就是一具尸体！
　　好机会！少女看见顾君行一时惊骇动作迟疑，一跃而起，大声道：“速决！”
　　那具尸体听从少女指挥，动作更加迅猛有力，顾君行避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硕大的拳头冲面而来！
　　一声刀剑破空铮铮作响！少女大骇之下停住攻势险险躲过，侧头看去竟见袭击她的那柄长剑已入木，还随着施力者的功力轻轻鸣颤。她咬牙含恨视线一扫，就看见那顾君行趁机躲过一劫，门口又站着一名一手持剑的冷面女子！
　　“该死、该死、该死！”少女大恨尖叫道，“哥哥，杀了顾君行，速战速决！”一边下令，身形一揉已扑向门口持剑女子！
　　那女子不躲不避，冷笑一声，身形一动就躲过少女攻击。少女招式落空，惊疑之下还未收手，眼角余光就觉顶上青灿一片，慌乱之间抬头去看就看见那女人一手青色的长剑，狠狠地从上劈下！
　　“扶风，别杀她！她知道薛夫人在哪！”顾君行大惊下出声，那大汉的尸体又不依不饶地冲撞而上，他咬牙蓄力，双手翻飞一掌拍下，那大汉顿时被内力震出两丈开去，狠狠地撞上墙壁，整座屋子顿时也随着一震。
　　冰凉的刀刃抵着少女的脖子，薛扶风一扫室内便知大概发生何事，他本是为找顾君行而来，却不想母亲外侍皆被药昏在内院，连菱悦都不知所踪，心下大急，破门而入，此时更是沉声威吓道：“说，薛夫人在哪？”
　　少女吊起双眸，龇牙狠笑：“求我啊！求得让姑奶奶顺心了，姑奶奶就告诉你们！”
　　“扶风，我们早食所耗时间并不长——他们把人藏起来了！”顾君行出声提醒，怎料那大汉尸体听见他的声音再度向他冲来，他狼狈避开，一时间竟脱不开身。
　　“让他停下！”锐刃又在她的脖子上一顶，少女紧张下意识一咽，竟给划拉开一条细细血痕。她从小被娇养，哪受过这种苦，心下又急又怕，一抖手腕铃铛，颤抖道：“停下！”
　　那尸体顿时轰然倒地，顾君行脱险，胸口也是起起伏伏，气喘得厉害。好一会儿稳定了气息，走过来质问道：“薛夫人在何处？你们是不是伤了她？！”一边暗暗给薛扶风使眼色，让扶风放松一点压制。
　　少女一扁嘴，方才狠毒的样子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只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好个可怜可爱的模样：“我不知道，我是被别人逼着做这事的……”她眼见两人神色不信，连眼泪都要下来了，樱唇颤颤，天生弱质模样：“我奶奶被人挟持着，他们要我做这个事，我真的不知道薛夫人去哪儿了，他们让我进去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人了。我说的是真的！啊呀——别让那刀靠过来！”
　　少女见到薛扶风逼上来的刀刃，顿时惊惶地尖叫起来，十足的小女生模样。
　　是真，是假？顾君行不动声色，看了薛扶风一眼。正巧两人视线相撞，暗换眼色——无论是真是假，少女和薛夫人的失踪一定有联系！更何况少女的话和方才的举动，说是真，更像是演戏！
　　就在一瞬间，少女变了脸色，一甩双手铃，竟从两人头上翻下一人，与此同时那大汉从地上爬起，如地底阎罗，以从未有飞速向两人猛扑而来！
　　两人急急避开！少女双掌一拍地砖竟如一尾游鱼斜后飞去一丈远，神色更加阴鸷：“来啊，既然你们要问我薛夫人——那我就告诉你们她的下场如何！动手啊，姐姐！”
　　少女一声姐姐，叫的竟然是又从梁上摔下来的尸体！是七窍渗血面色惨青的薛夫人！已经死去的薛家尊母！
　　两人大惊，却只得避闪。薛扶风方用剑削去大汉一条臂膀，薛夫人的尸体已经扑至眼前！顾君行狼狈之极，只守不攻，连连退败！
　　突然窗外响起一声竹笛脆声，少女皱眉，噘唇一声唿哨，仿佛是应和一般，继而冲出内室！两人咬牙摆脱缠斗，扑到室外，只听见她清脆悦耳又阴狠非常的话语：“顾君行和那个女人给我记着，我湘西泥娃娃总有一日取你们狗头——报这一剑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