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平安夜

6、第六章

　　离开了温暖如春的大堂，堂外的空气竟然稀薄如丝，寒气彻骨。
　　明知事关君行，自己却被逐出大堂。乐燃心性喜怒无常，此时暗火燃心，一向顺风顺雨的他自然难看了脸色。走出大堂不过几丈，他一个转身竟向扶风抖出银针，扶风仓皇间闪身避过，拾起地上柳条欺身而上，口中怒极道：“薛乐燃，你是疯了么！”
　　两个人的眼里却燃烧着剑拔弩张的气焰。须臾之间，两人姿态便已定格。一柄竹弓，一段藤条，相互直抵颈脖要害指处，再微微向前迫近，弓尖就要刺入喉间，藤条的倒刺便要刮伤项颈。
　　此时的乐燃却微微地轻声笑着，藤刺刮在他颤动的喉间，立刻钩出了几条鲜红血丝，衬在白玉的颈间，看上去十足地触目惊心。他却不以为然，一双美目凝视着寒冰面色的薛扶风，轻声细语，宛若在同情人般低低叙说：“薛扶风，你和我争，你什么争得过我？不要痴心妄想了，君行看着的人，一直都只有我一个！”话语刚落，翠色的凶器便顿时向差之毫厘的玉颈处袭去！只见衣袖纷飞，扶风一折腰肢长袖一摆，灌注了内力的藤条一卷竹弓便震得乐燃虎口发麻——他的招式赫然是乐燃最得意的风摆残荷。
　　乐燃咬牙，重新凝气就要欺身而上，却见眼前人影空荡，暗道糟糕，正要行动之时已有人在身后并指成刀，将手指指尖顶在他喉间。
　　精准，迅速。乐燃震惊于扶风的武艺——原来旬日里的比斗他都只出几层之力，自己还沾沾自喜以为旗鼓相当！乐燃暗恨在心，一瞥他指尖竟是银光闪闪，一下变了脸色：“薛扶风，你敢！”
　　那是一只优美白皙的手，十指丰盈纤长，无论是握笔持扇，亦是非常赏心悦目。没有人会去想到，在那淡粉色的指甲尖下竟暗藏着严丝缝合的薄刃，在月光的辉映下，锐色闪闪，寒光点点。倒不知是否淬了毒，竟有如此艳色。
　　薛扶风不怒不喜，他一向冷淡自持，但此时澄澈双眸里却隐含和愤怒和怨毒，只要几厘，手指便可划破乐燃的肌肤经脉。乐燃第一次感到了扶风的威胁，就已恐惧。
　　但他殊不知那只是苍茫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水下暗流汹涌，冰山的实体坚不可摧。
　　薛扶风，才是真正让人暗暗心惊的人。
　　薛扶风的手停顿了一下，却又缓缓凑上前。乐燃惊慌了，他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只能按捺不动任由扶风牵制。薛扶风的威胁让他惶恐地叫出声：“你敢！薛扶风、你敢！”
　　“……是的，薛大小姐，我是不敢。”身后的人吐露的话语倒似恭谦，不知是真是假。那只手却慢慢地抚至刚才擦刮的伤痕处，蓦然三指刺入，生生将细丝般的伤口撕扯开来，尖锐的指甲和刀刃已入了几分。乐燃死死地咬唇，才勉强吞咽下声音。只听薛扶风慢慢地开口，语气是止不住地森然：“但不是不能。”
　　薛府的婢子、小厮只敢在远处哆嗦着身子骨，乐燃愤恨的眼刀一个个剽过去，竟没有一人敢上前来帮自己，犹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乐燃心底恨极怒极，暗骂这些蠢物，此时也只能垂下眼帘来，咬牙软声道：“扶风，扶风，你先放开我好么……”
　　“好，好，好！”连说三声好字，出声之人却不是薛扶风。长廊尽头走来一名白衣男子。他手持折扇轻敲掌心，肆意大笑着走了过来，一双丹凤眼狭长狡黠，面容俊秀非凡，只是他的面皮再漂亮，也掩藏不住他的狼虎野心。
　　扶风顿了顿，慢慢抽回了手。带有倒钩的锐刃在离境之际还撕扯着皮肉，乐燃痛得低哼一声，继而紧走几步退开扶风身旁。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笑语嫣然起来，冲着那个男子盈盈一拜：“小舅舅，这么晚了，还有雅兴秉烛夜游？”
　　神色自然，举止端庄，仿佛被伤着的人不是自己。扶风不语，倒也退至一旁，冷眼看这两人。
　　薛家除薛母外，另有六位弟妹。六子里，人人皆是人中龙凤。弃文从武，官拜戎赫大将军的是老二薛荣；商脉广络遍及三国的是三妹薛双双；兰都第一美人的薛家四妹薛清，正是顾君行之母；而五弟薛凡便是当朝公主的正室驸马；这最末的六弟，便是乐燃口中的小舅舅，与乐燃仅差七岁的薛景。
　　一副好皮囊，便使众多女子为他倾倒，甚至动了情地许诺这今生今世只娶他一人。有了女子的宠爱，他倒是嬉笑怒骂皆由着性子来，他人都有自己的府邸，唯独他赖在这薛府里，夜夜笙歌，日日饮酒。
　　乐燃随着乔贺出入薛府多年，心早已是七窍玲珑。论武功，他的确比不过灵山弟子薛扶风，但论心计，他胜扶风不只一筹。随乔贺多年，薛府的上下他皆一清二楚。人情世故，场面官话，他亦不失礼数。一双美目早将人心看透，怎么会看不出这小舅舅薛景看戏似的幸灾乐祸？这薛景倒是想做个渔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利，就是薛府。
　　薛景摇摇头，一副痛心的模样，似真在为薛府宁静下的暗流汹涌而忧心，语气却凉凉道：“这薛府里薛母唯二的宝贝心肝，竟刀剑相向，还坏了乐燃的美相……薛府啊，日后必然难过咯……”
　　乐燃一笑，艳色逼人：“小舅舅是杞人忧天了。扶风与我不过是比试一番，误伤罢了。这夜凉如水，霜重得很。若是您得了伤风……小舅舅您，”顿了顿，这才又满面笑意：“可好生歇着，别让薛府仓促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