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五两》羊不食

102、吸引力

　　但凡最后几个字不是“亲生姐妹”，是“忘年之交”“金兰姐妹”，四六都愿意赏个耳朵听一听。

　　人家的血亲就住在不老远的皇宫里，靖帝能把皇位让出来，靖王要不是他亲妹妹这实在不合常理。

　　麒麟这般姿态着实像是攀亲戚的乡下人，四六很想说一句“就你？”，然而麒麟言之凿凿，表情毫无破绽，这家伙之前的表现也不像个好吹牛皮的。

　　好像由不得他不信。

　　“等……”他挠了挠头，“你凭什么啊？你是假人，她是……真妖啊？”

　　四六的脸上一阵恍然大悟，又罩上新的疑云，麒麟一脸“你终于反应过来了”的得瑟表情，诚然狐狸和好姐妹的八卦勾人，有朝一日能吊人胃口的感觉才是妙极。

　　她得意道：“我们还是借着魏瑰相认的，我给她去信，小妹派鸟妖探查鬼和尚踪迹，那小鸟头傻乎乎地截了我的金翼使，这世上会用纸扎金翼使的没几个，上面还有我的妖气。我们乔装在烟花巷见了一面，姐妹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小妹？你也是人间皇族？”

　　“不不不，”麒麟摇摇手指，“我们是我们，皇族是皇族，不是一个排行。”

　　“又是个李代桃僵的？”

　　麒麟接着否认：“也不是。”

　　四六眼神发亮道：“总不能皇帝被带了绿帽？”

　　“滚你的！”麒麟闻言脸色唰地铁青，横空一脚，“谁配？？！”

　　四六在麒麟如刀溅雪的目光里反应过来，这是说一般人配不上她的母亲的意思，麒麟对母亲的维护可见一斑。

　　她的品级非凡，她的母亲也不会是小角色，总归是传说中的神兽，高贵清誉怎么能让他一个下界的妖编排？麒麟毛都炸了。

　　“你也没拦着我猜啊。”四六心虚望天，“对不起嘛。”

　　“行了不说我，”麒麟大妖有大量，“你待这做什么？往日不是寸步不离地黏着魏瑰，今天怎么转性了，还是……”

　　“魏瑰赶你了？”她好奇，还带点奚落。

　　四六放下了手臂，不自在地搓了搓指节，轻飘飘地嗯了半声，后半声落在嗓子眼里，不想叫人听真切。

　　可怎么逃得过麒麟的耳朵：“哟哟哟！”

　　四六恼羞成怒：“打住！”

　　本来他确实是守在魏瑰近旁的，然而从小猫妖的神海里出来，魏瑰便顶着复杂莫测的神色转述了小菊的故事，细节处语焉不详，只忍不了似的叫他保持距离，他退至一院之隔的月亮门，才被叫停。

　　看他的眼神更是怪里怪气的，他不好说那是什么样的情绪，非要形容，大概是春夏秋冬来回变换，一会冻人一会灼人。

　　他觉得危险。

　　不算正经危险的危险，就是提心吊胆了一些。

　　在麒麟这里，也就是好姐妹和她的小宠物闹了别扭，而且这别扭还到了分房的程度。

　　魏瑰看狐狸不顺眼，有嫌隙，有好戏！

　　“你做什么惹她了？”

　　“没，”四六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伪装少年和心防失守的事应该算过去了，就是没过去，怎么会突然提溜出来发作，定是有旁的导火线左右了魏瑰的思绪，“我们回来后一切都好。”

　　麒麟不知他们之前去了哪，四六捡重要的说了。

　　“……然后凤凰殿下要我们等她朋友来了一起去凉山寺。”

　　麒麟摸摸尖下巴：“小妹通知我来时并未说是帮谁，早知道是你们，我在青林那等着就好。”

　　“你这身打扮是为何？”四六扫视着她的面貌衣着，也不是不好看，但显然别人轻易认不出谷澍的脸。

　　“你莫不是忘了，靖王对外还是个男子，谷澍是个美貌女子，瓜田李下，知道不？”

　　“……”四六想翻白眼，谁能想到，亲姐妹相见还要继续各自女扮男装？

　　麒麟觉得这狐狸不够聪明，简直对不起她家吃了苦头的先祖，也对不起她初识时对他的提防。

　　突然远处有一道视线划过，有点凉，四六和麒麟齐齐回头看去，人影一闪而过，但他们还是看见了。

　　“你说，凤凰的伴侣知道她有个亲如手足、过从甚密的男子，会是什么心情？”四六突然道，“哎呀，怪不得，这几天王妃的酸葡萄快把凤凰塞吐了。”

　　他愈说愈幸灾乐祸，腮边小牙快漏出来，麒麟没讨着好，自然要拖人下水：“魏瑰拿你如何？”

　　“她有让你吃过‘酸葡萄’吗？”

　　“某些狐狸想吃，怕也是没有的。”

　　她有多笃定，四六就有多动摇：“你别废话！”

　　色厉内荏的年轻妖易被看透，何况面红耳赤的。

　　“你们的关系早就止步不前了吧？”

　　四六：底气单薄到无话可说。

　　“我也是想不到，要说你已经一百多岁了，尾巴也长出来了，早成年了，怎么还只能打着这张粉嫩的脸蛋招摇撞骗？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对人来说也不见得合适啊？”麒麟很有意见。

　　四六比她更有意见：“你也不见得多聪慧……”

　　哪来的脸对他的睿智头脑挑三拣四？

　　曾经落入人类陷阱的神兽大人踩了踩蹄子：“你我就不要争这个高下了吧。”

　　相看两厌，果然是不能和某某妖看顺眼了的。

　　四六和麒麟同时转过头，觉得院中花草生得真好看，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最终还是麒麟先开了口：“说真的，魏瑰的身体如何了？”

　　“暂时无恙，一切顺利，”四六沉吟片刻道，“虽然有恶徒拦路阻挠，但东西都没被抢，只有这回少了一半。”

　　“少了一半，还能叫一切顺利？”麒麟对这只天狐的不靠谱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定是你拖了后腿。”

　　“这一半并非本源，是我从前的尾巴衍生出来的，”四六心知他确实拖了后腿，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好歹也算功过相抵。

　　小猫妖得了天狐尾巴化成的琉璃珠，却不会消化利用，磕磕绊绊，从他两尾到长全了九尾这么些岁月，愣是被她耗在了赶路途中。

　　四六浅浅地估摸着，他在天雷之下陨灭之后，琉璃眼应该是融入了小猫的眼睛，左右他当时死路一条也不需要了，顺水人情送了也就罢了。

　　只是鼠妖怎么会横插一脚？他如今记得的，只有自己离开广陌的缘由是为了修炼渡劫，其余琐碎一概记不清。

　　依照法度寺里的遗言，鼠妖也有一枚琉璃眼，就是被鬼和尚夺走的那个，还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和魏瑰的关系。

　　天劫之后，小菊丢了记忆，诸事尽忘反倒令她保住了这百年的安稳，再没有别人知道那一条天狐尾巴的下落，鼠妖应该也是如此。

　　阿烟夫人的死对小菊是个刺激，因为自己连累无辜，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才致使她崩溃自毁，终于泄露了灵物气息。

　　四六在麒麟的追问下把过往道个一二三。

　　“你把魏瑰一个人留在那里，自己跑了？”麒麟抓住了故事的关键之处，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道。

　　四六眼神黯淡了下去：“当时临近劫期，我也没想那许多。”

　　天狐生九尾，相当于拿到升仙的通行令，最后一尾耗时久，过程必不可能简单，对一心强大，妄图飞升的妖怪来说，也许是跨过最后一道门槛更重要一些。

　　从鬼林出来他便感知到身体到了临界点，久等的最后一尾终于到来，便如往日修炼尾巴一样，找个没人烟的地方闭关去了。

　　他当时想着，等他长出了九尾，带着小姑娘去往上界，他们有的是解释和相伴的时间。

　　这一点自以为是的念头，后来反复在他的灵魂中撕扯。

　　妖兽不像人，不看脸，它们认准一个味道，一辈子跑不了。光是这份执着就最打动单纯的人类，所以人类小姑娘也允了他把气息留在自己身上。咬耳朵是过界了，可他会得寸进尺，未尝不是广陌放纵来的，只是她的懵懂心思还没理出头绪，就被狐狸的冲动之行劈头盖脸来一下。

　　然后狐狸转眼就不见。

　　纵使他当时先与广陌讲个明白，也不能叫她躲过后来预谋已久的伏击，除非他一直不生九尾，把自己限制在那个层次，一辈子陪着她，护卫着她。

　　但他留给广陌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好好告别。

　　麒麟很生气：“这还不叫惹！魏瑰对从前记忆全无，你也没有脑子了吗？好不容易重新相聚，你一点不做弥补的？就这么保持现状？”

　　“是啊。”四六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我们现在隔着的可不只从前一点人妖之别了。”

　　还有人鬼殊途，还有那消不去的孽债污浊。

　　唯有共享的长生，才叫他觉得千丝万缕系着，山海可平。

　　“你哪来的成见？”麒麟垂眸，“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要如此说来，这世上该没了许多大妖。”

　　“杂毛不管，水陆空不管，伴侣只挑强大的找，妖族彼此通婚在上界早成家常便饭，我族与凤凰也是如此。”

　　四六勉强扯了下嘴角，他知道，麒麟只提族别就是想不出其他能够劝慰他的地方，果然连神兽也是没办法的。

　　他也将信将疑道：“上界如何，与下界有什么关联？”

　　他虽有心升仙，但对上界的信息知之不多，传承记忆里的模样早已是不知哪个千年之前的光景。

　　“下界只是灵气稀薄了些，头顶上的没变，当然规则不变。年轻人要心怀希望！”麒麟故作开怀乐观，呼噜呼噜四六的毛脑袋，把绑好的辫子头弄成鸟抓过。

　　一道冷淡的声音自廊道一侧传来：“也别太抱希望了。”

　　靖王施施然现身，仪态万千，不看她唇上的红痕，真正皎若云间月。

　　麒麟眉毛飞扬：“哎呀我的小妹，你是让我的妹夫啃了吗？”

　　好做作。

　　四六瞪着死鱼眼：“你们真是姐妹？”

　　麒麟扬着下巴：“如假包换。”

　　“那真是太不像了。”

　　除了对他这个天狐第一印象的排斥如出一辙，还有对魏瑰的态度。

　　似乎哪里不对？四六觉出一些问题，魏瑰的身上，有相当明显的天狐气息，为何还能被这两大与天狐有仇的神兽看中，生了好感？

　　麒麟变脸：“哪里不像？”

　　四六用眼神诉说“哪里都不像”，靖王平素端庄、安静，做事沉稳，不爱玩笑，好似神像俯视众生，只对着王妃能像个人，好似被爱人拉进了红尘。麒麟心智……完全不像个当姐姐的。

　　麒麟脸色微窘：“作为人类，她的岁数是比我大的，待得也比我久，你不要忘记了。”

　　既然在人间磨练的年月更多，当然是妹妹更像个老油条，熟谙人世规则。

　　这多半是借口，四六也不在意，他计较的是另一件事——“你们对魏瑰可有什么别样的感觉？”

　　“有。”靖王施展了结界，当先一步说道，“不看她身上的天狐味道，她很得我喜爱。”

　　能让她用上喜爱一词，足见魏瑰的吸引力。

　　四六敏感地觉得，靖王特地提天狐味道，是在控诉对他的不满，认为他拉低了魏瑰的水准。

　　真是直白。

　　“咳！那还真是抱歉啊。”他满地找脸。

　　麒麟附和：“这么一说，我确实一眼就信任了一个人类修者。”

　　还是在荒山野岭外加光溜溜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她的警惕心从来没降得这么低，还好那人是魏瑰。

　　“虽然因着妖气把她错认成天狐，也只是起初没多注意，还是你的妖气重些，妖族符文便给了你，”靖王回忆了一下，继续道，“她不认得妖文，就不是妖族，可身边还有个天狐鬼，我不可能不关注。”

　　“四姐知晓，我遇天狐绝不手软。”

　　麒麟深深点头，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四六无辜的大脑袋：“魏瑰救了你啊。”

　　不然就要挨一顿暴打，被凤凰火灼烧，以四六的状态，满身孽障，魂飞魄散也不会有什么来置喙的。

　　呵呵。

　　四六苦笑：“神兽脾气真大。”

　　靖王给了他一个“你要识趣”的眼神，接着分析：“这世上，除非是母亲的手段，没有什么能影响我们几个。”

　　“但她不会折金翼使，”麒麟单纯地说道，“母亲教给我们了。”

　　四六看到靖王背着的手攥了又放开，忍无可忍且生动形象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神兽也有人样的烦恼，大概不能直接上翅膀揍令她颇受限制。

　　他举手示意：“会不会是神兽福泽？你记不记得，那只小乌鸦说过千年前他们族里得了沟通阴阳、起死回生的法门，是凤凰给的？”

　　靖王轻蹙眉，缓缓点头：“不失为一种可能，只是……”

　　四六：“只是什么？”

　　这次轮到麒麟尴尬咳嗽：“母亲广结善缘，福泽众生，这个，太多了，记不得。”

　　“……”

　　四六：好的嘛。

　　“那就再议，应该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