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明明如月》来杯蛋酒

22、往事

　　当日，位于安善坊的数家宅院被东宫强行清抄一事，短短时间不胫而走，传遍京都一十八坊。
　　次日赵恕称病不朝。听闻朝上又有官员参他举动僭越，被太师一派驳斥弹压，他也懒得顾意，自己待在东宫翻了一上午藉册。午膳后传了何蔺微服出宫，先到刑部牢里去探看昨日抓捕的三五个司封司掌固及令史。
　　而另一边，袁存义按吩咐，照旧去了折芦馆。
　　赵恕端坐着看那几个犯官过堂。因他在场，旁人不敢怠慢，刑罚用的极实诚。那几个□□品的芝麻小官不过混珠鱼目，本就没指望能招点什么，约略供出些上下联络渠道、行贿学子名单，赵恕便示意着停了审讯。
　　如此过了明路，一切相关自有刑部上奏，赵恕躲个琐烦。待出得衙门，眼见天时尚早，他便拢了双手，决定寻个酒楼稍作休遣。
　　今秋少雨，寒意来得姗姗。马车转向熙攘长街，轻缓慢行，多时方停。赵恕掀帘下车，站定了抬眼。三层的朱红酒楼飞檐画角、绣闼雕甍，匾额上“望山楼”字样书势雄浑，衬着建制更显气派。两侧数棵铅黄未尽的抱粗白果树，不肯轻易就冬，铺落满地缤纷。朱黄润色下，隐有觥筹喧嚣，从洞开的轩窗热腾腾地逸出，裹着轻风撩动挑出檐外的酒旗，混着酒香和人声的市井安乐就拂了赵恕满身。
　　他拾级而上，进了店门。大跑堂眼尖，打量他不似寻常酒客，自领上了三楼雅厢。
　　厢窗正对一树藤黄。那耸高参天的热烈秋意漾漾飒飒，疏影摇晃间远黛若现。望山、望山，凭栏一眺，但见风过平楚，卷起两袖苍然。
　　赵恕留何蔺随侍，其余人门外守卫，自己在软塌上坐了赏这浩渺高阔。跑堂候他安坐，上前报菜问酒，他随意点了几样，又叫了琴曲。跑堂退下。不多时，席面奉齐，琴女歌伶自小门到屏风后行礼落座，稍整弦音，一曲《山鬼》唱腔空灵幽婉，雾一般萦了整个厢间。
　　唱到“处幽篁兮不见天”，玉润的嗓音低低转承，和着琴声如呜似咽，字字泣进听者心里。
　　赵恕无意识地以拇指摩挲着手中酒杯，一饮尽了，忽得自嘲般笑了笑。
　　当真是不能独上西楼，听着断雁叫破了西风，一不留神就作了欲说还休的曲中人呐。
　　——年幼时摇头晃脑诵着留灵修的时候，哪听过狖夜啾鸣的猿声，又怎知不论君思我或者我思君，都逃不过一个路险难、徒离忧的结果。
　　呵。
　　若要匡正便迫于营苟，待求君子则必遭阻遏。这一路走的磕绊，却总不敢放任那点归来的残魂野魄去胡思乱想。他其实也是怕的。倘若事未成而身再死，倘若奋劲一击不过蚍蜉螳臂，倘若命运的巨轮滚滚、而他始终要被碾辱轮下，那他又当如何？
　　……倘若如何也斗不过那国师，他的下场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赵恕自斟一杯，再饮，半坐半倚在榻上，一手揉了揉额角，苦笑不停。
　　深夜不堪凭栏见月，也便罢了，怎的朗朗青天皓皓白日的，却叫一个歌伶唱穿了他不敢开的门？那些刻意避开的诸多隐秘，竟是再也盒不住了。
　　就又想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

　　上一世，大约是泰康三十七年，冬。
　　朔风带雪，呼啸着透骨凛冽，一阵又一阵地朝破旧的殿宇里钻。
　　酒后酩酊昏睡的赵恕只觉得冷，折胶堕指般的冷。
　　迷糊中有热源靠近，贴在他颊边身侧，若即若离。
　　他本能地贴上去，微微发抖。那热源便回拢，暖碳般的触感在背后游离。
　　【略】
　　两步外的床榻边伏跪着一个男子，只能看清一段脊背。而一丈开外那个目眦欲裂怒不可遏的明黄色身影，豁然正是他的父皇。
　　赵恕如遭雷劈，慌忙扯过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手脚并用地跌下床，跪地胡乱磕头，口中嘶声喊着儿臣该死。
　　到此哪有想不通的。他被人算计了。
　　可皇帝不听他解辩，令左右将他绑起来扔回东宫禁闭，而那个与他[ ]的陌生男子则被下令当场杖杀。
　　被拖走前皇帝猛起一脚喘在他胸前，把自己都踹得踉跄退了几步。皇帝拂开内监的搀扶，抖着手怒斥他：“今日是你母妃忌日，你竟在她宫中行此[ ]之事！你这孽障！便是打死了你，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是了。后来赵恕在东宫被关了三日，一环一环撕扯明白。正因在母妃忌日，他心中苦闷才独自饮醉。那害他之人才把他扔到母妃旧殿，给他下了迷情药。他的父皇则正是因去旧殿睹物思人，才撞破了他的丑事。
　　赵恕在冰窖般的东宫发起高热，连胸口被踹段的肋骨似乎都不再痛。他似晕似醒般地想，此番父皇定是要他的命了。
　　锁紧的房门忽然微弱地响了一声。有个阴影落在赵恕脸上，随即他的下颌被人捏着，掰转了脸，一个险刻的声音离他的面颊咫尺之距，嘲讽道：“……这样都不死？你的命可真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