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嫣嫣》当风过高楼

17、17

　　一直等到天色昏沉下去，外面才传来管事的惊呼声：“烧出来了！烧出来了！”

　　江嫣嫣正要起身出去看看，门被陆衍从外抢先一步推开，他整整一天都守在烧制的窑边，还穿着原先的粗布衣裳，此刻身上满是灰尘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唯有脸还算白皙。

　　他手里的东西用一块厚厚的布包着，脸色有些沮丧。

　　等放到了桌上，江嫣嫣才看清那是一块呈半透明状的打磨好的薄片，通体偏绿，因为表面不太平整的缘故，所以看起来颜色深深浅浅，质地和琉璃相似，虽无琉璃五光十色的华贵，但比琉璃要廉价太多。

　　江嫣嫣几乎是立马就意识到了这东西的用途广泛。

　　琉璃价格高昂，但烧制方法并不算秘密，就是因为其原料特殊，工艺复杂，几十道工序环环相扣，还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差错，对匠人的手艺要求极高，烧制损耗惊人，财力不够丰厚的富商根本不敢参与其中。

　　近来生意兴隆的翠翘楼正是花了大价钱才订做了一块琉璃屏风，精雕细琢，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叫人难以忘却。

　　但须得有几个人时时刻刻在一旁看守，以防有人故意使坏，这琉璃屏风放在那，便犹如一堵金子做的墙，实在是太过惹眼。

　　相比之下，玻璃虽廉价，人们却是头一回见，也算是个噱头，而且不必时时派人盯着，怕被偷了抢了去。

　　江嫣嫣松了口气，这一日总算是没白等。

　　陆衍却紧紧皱着眉，翻来覆去的看着那片玻璃琢磨，这和他想象中烧制出来的玻璃也太不一样了。先不说这厚度，颜色是浑浊的绿色，最关键是透光性太差，完全没法当玻璃用。

　　看来原料收集时还是太过草率，需要更加仔细研究材料纯度和配比了。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把玻璃用布包好，“这次我比例没有配好，我再去研究研究。”

　　说罢抬脚往外走。

　　江嫣嫣忙拦住他，把他手里的布包拿过来，又让杏儿请他坐下，“不用这么着急，你就算现在烧制好了，我们也不能就立时把它摆到外边去。这东西造价不高，但用处甚广，会牵涉到许多人的利益，想必你也清楚。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得来的配方，也不会追问。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找了我？”

　　陆衍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江嫣嫣有此一问是早晚的事，现在可不就来了。

　　他在脑海中迅速回顾相识以来透露给江嫣嫣的信息，她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以来算得上和善，但利用许卫友给自己送信试探，就代表她对自己不是没有怀疑。

　　眼见他面露思索，江嫣嫣也不催促，神色淡淡，“或许你有些事情不便说出，那也无碍，只要保证说出来的都是实话，毕竟这是一单大生意，若是因为相互间的隐瞒出了什么差错，损失的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利益。”

　　陆衍身形微动，不自觉捏住小指，“你想问上次为我传信的那名侍卫？”

　　“他是我母亲那边派来京城的。”他说得很晦涩，不安地揉捏着自己的指尖,语速不快，“你知道我的身份，但应该不知道我母亲姓许，和周王妃出自同一个许家，只是我母亲是旁支中的旁支，还是庶出。”

　　江嫣嫣想起那个侍卫，腰间确实挂着带了“许”字的令牌。

　　“许家当年因为嫡长女嫁给废太子，太子失势，当今上位后受到连累，举家迁出京城，只剩下周王府的王妃，还有我母亲。这么多年来许氏子弟无一人入朝为官，还是因为当今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许家老爷子担心他去后许家就此败落，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当年入潜邸为妾的还有一个许氏女，虽难产而死，但留下了一个孩子在冷宫。于是用尽方法送了一批人来京城，想要培养我长大，日后好投桃报李，将这份恩情回馈许家。”

　　陆衍说到这里，表情有些无奈，“许老爷子初心是好的，互惠互利，我将来若是真有什么成就，必然会帮许家重回京城。”

　　然而，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许老爷子年事已高，底下三儿一女，一个女儿留在京城被人嗟磨，两个儿子都在当年的争斗中失了性命，剩下幼子许季在动荡中长大，性格偏激，他将圣上视为许氏不幸的根源，妄想培养我去夺嫡，以报两个哥哥的性命之仇，如此才能振兴许氏。”

　　这倒是实话，许季性格偏激，被陆文昭秘密带来京城为他做事，他也见过几次。此人行踪隐秘不定，等闲之辈查不出来。现在的江嫣嫣查不出来，等到她能查出来的时候，他跟陆文昭也该撕破脸皮了。

　　江嫣嫣听了这样的秘辛，神色才稍稍有些变化，问：“你找我合作，是担心许家得了这配方，用以敛财来做别的事情？”

　　陆衍苦笑着点头，“许家做的事情虽然隐秘，但要是仔细查，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到时候万一出事，我是一定会被牵连的。”

　　江嫣嫣听罢，心中一动，“那你为何不把这配方交给陛下？眼下玻璃虽然没有全然烧制成你想要的透明样子，但我看你胸有成竹，想必心中有所把握，那你必然知道如果能做出透明玻璃，可以带来多大的利益。到时候也算是立了功，也许可以恢复身份呢？”

　　陆衍微微摇头，笑容苦涩，“要是真这么容易，陛下早就把我认回去了，我这么一个活人在宫里，他想必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不想认我罢了。这配方交上去，若是烧制成功了，到时候赚来的钱财和声名我一点都沾不上。”

　　直接把配方献给陛下，和做出来成果后再献上去，效果自然是不一样的，献上去的人也有讲究，若是陆衍这般无权无势，最后就是为他人做嫁衣的结果，但如果是别的世家子弟，那边全然不同了。

　　江嫣嫣用指尖点了点那块碧玉似的玻璃，鸦睫轻垂，“如果要做到像你说的那样透明，需要多久的时间？”

　　“至多三月。”陆衍对自己还算有点信心。

　　\"好。\"江嫣嫣终是答应下来，“这附近的庄子都是我的，你大可以放心来这边。今天你见到的那些工匠，他们的身契都在我手里，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手尽管告诉我，具体的分成契书，过几日我交给你。”

　　陆衍提出自己唯一的要求：“只能有我一个人知道配方比例。”

　　江嫣嫣欣然应允。

　　当晚归家，还没走几步，就有秦氏的嬷嬷迎了上来。

　　“二姑娘，夫人请您去正院。”

　　仿佛是怕她不肯去似的，身后跟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牢牢看着。

　　江嫣嫣一路坐着马车从城外回来，身体都被颠得差点散架，本来还真有不去的想法，见状也只好跟着去了。

　　夜已深，天空高高挂了一轮残月，往常这个时候秦氏应该已经睡了，今日正院却烛火通明，不止屋里的，就连檐下栏杆边的石灯也点了起来，封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小火苗四下摇曳着。

　　旁边跪着一个身形委顿，衣衫凌乱的年轻女孩，弯着腰弓着背，不知为何身体在不断颤抖，是跪了整整一日的丫鬟桃儿。

　　江嫣嫣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掠起一阵带着甜味的冷风。

　　秦氏正襟危坐，面色肃然，眼神里甚至还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