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67、桐沙·落汤鸡

　　方萧西不说话，按住门，就这么和他僵持着。
　　程见舟到底还是把糖还她了，临走前不轻不重地捏了把她的脸：“看消息，别又给我设免打扰。”

　　方萧西关上门，低头翻微信。
　　原来程见舟之前还给她发过几条消息。

　　一张棒棒糖的照片。
　　程见舟：【你的糖不要了？】
　　程见舟：【还送不送。】

　　难怪要问那句话。
　　她无语地摁熄屏幕，吹干头发钻进被子中，趴在枕头上玩手机。

　　叮。
　　又进来新消息。

　　程见舟：【少瞎想。】
　　程见舟：【毕竟我们西西年纪小，胆子也小，还太早了，是不是。】
　　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没什么，但程见舟这么说，一定是嘲讽。

　　方萧西找到一个把狗揍飞到外太空的表情包，一直刷屏，把那两句话刷上去。
　　然后把手机静音放支架上充电，蒙上被子睡了。

　　……
　　短短一晚上，没想到居然能丢两次脸。
　　方萧西现在回想起来还尴尬得脚趾抓地，捧起杯子小口喝水，好一会儿才消下脸上热度。

　　站起来准备上楼，却见程见舟还坐在沙发上。
　　坐得没个正形，衬衫扣散开两颗，双腿敞着，一条胳膊支着腮，目光随她而动，微偏头，轻拍身侧：“过来。”

　　方萧西扬高下巴，视而不见，从客厅走过。

　　程见舟笑了一下，手机又响了，还是先前的号码，他蹙眉思量片刻，划开接听键。
　　“是我，杨余茵。”

　　风雨如磐，豆大雨珠斜砸在落地窗上，噼啪溅开水团，院落中的绿植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枝叶几欲横坠。

　　电话里喧笑声阵作，在杯壁相碰的脆响中，醉意朦胧的女声伴着轻微电流从听筒传出：“程见舟，能来接下我吗？”

　　方萧西站在楼梯踏步上，看见程见舟拿过车钥匙往玄关走，望眼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天气，好奇道：“你还出去？”
　　“你的小表姐喝醉了，打不到车，我去接一下。”

　　程见舟去储物室找了把新伞，换鞋时听到身后窸窣响，一扭头，方萧西已经套好外套，蹲着穿雨鞋。
　　他又把门关上：“你跟来干什么。“

　　“你又不会照顾人。”
　　方萧西站起来，“小表姐酒量不好，有一回过年她和姐夫吵架，赌气灌了好多酒，生了场大病，正月都是在医院过的。你别看她好像每天都精神饱满，其实身体挺差的，体检医生说过让她保持好心情，少熬夜，别太累，也别碰烟酒。酒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基本不碰的，就是烟戒不了，一直偷偷摸摸抽，还让我对姨妈保密……”

　　程见舟漫不经心地听她絮叨，坐在高凳上，一只脚撑地，把人拉进怀中，低头替她把衣服拉链拉上，顺手理平她鬓边散乱的头发，扶正蝴蝶结发夹，亲亲额头，问她：“冷不冷？”
　　方萧西摇摇头。

　　她跟在程见舟后面往车库走，仍在讲她的小表姐。
　　“程见舟，你有空多找小表姐谈谈心。”
　　“她好像挺喜欢和你聊天的。”
　　“你们性格像，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我们家人的话她都当耳边风，说不定你的话就能听进去了。”

　　程见舟按下遥控，车库门缓缓卷起，雨雾漫进来，把外景掩得模糊不清。
　　他走到门边看眼雨势，转过身，没什么情绪地问：“聊什么？”

　　“劝她少抽烟，最好戒掉。”方萧西走到他身边，掰着手指头非常认真地建议，“最好是陪着她一起戒烟，还有，你们睡觉都晚，可以——”

　　程见舟冷不丁抬手，拉起她衣服兜帽一角，反罩在她头上，隔布料用手按了一下。

　　方萧西呼吸一窒，忘记了接下来要讲的话，等掀开帽子，程见舟已经置身事外地把手揣回兜里，站在雨幕前坏笑：“哟，给哥哥磕头呢，好乖。”

　　方萧西气得推了他一把。

　　程见舟没防备，被推得踉跄后退两步，瓢泼大雨浇了一身，顷刻间已经淋成落汤鸡。
　　他抹了把脸，抓她过来，按在墙上，湿漉漉的手直往她领口伸，笑着说：“反了你。”

　　湿凉蹿上头皮，方萧西打了个寒噤，几乎是立刻服软了，捂着脖子蹲地上：“哥哥！”
　　程见舟踢踢她的鞋：“起来。”

　　“我不起，除非你不碰我，我怕痒。”
　　“我让你起来陪我换衣服。”
　　“……哦。”

　　程见舟回到房间，随便从椅背上捞过一件外套换上，车钥匙塞兜里。
　　方萧西仰脸：“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话了吗？”
　　“我在说小表姐的事。”
　　“忘了。”

　　“那我再讲一遍。”
　　方萧西刚起了个头，程见舟已经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往外走：“不许讲。”

　　方萧西挣脱出来：“为什么不许讲？嘴长在我身上，我就要说，你管我。”
　　“好吵，再说亲你了。”
　　“……”

　　杨余茵喝得神智不清，报了个南辕北辙的地址。
　　程见舟从城南掉头，雨中多开了半小时，这才赶到城北一家夜场ktv。

　　方萧西从灯红酒绿中扶出杨余茵，给她剥了颗解酒糖，她刚把糖含进去，就开始干呕，大吐特吐。

　　连呕出的秽物都酒气冲天，这得喝了多少。
　　方萧西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叹气。

　　保洁员很快拿工具过来，不由分说把人推进包厢，关门清扫。
　　有好心人拿来湿巾，方萧西道声谢，把杨余茵搀扶到沙发边坐下，仔细将她的脸擦干净，方才开始捯饬自己。

　　递湿巾的女人打量着问：“你是小杨朋友？”
　　“我是她妹妹。”方萧西被吐了一身，小心翼翼脱掉沾满呕吐物的外套，丢进垃圾桶，让杨余茵靠了个舒适的位置，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问，“小表姐，你还难受吗？”

　　杨余茵皱着眉，闭着眼睛没说话。

　　包厢里男多女少，几个男人嘻嘻哈哈，吊儿郎当靠过来：“哦，你是杨余茵的妹妹啊，你姐挺没意思的，我们玩得正高兴呢，就数她最扫兴，不上道，喝个酒推三阻四的。”

　　“就是啊，店长敬酒也不给面子，非要把气氛搞僵，才勉强喝那么几杯，喝完就发酒疯，吵嚷着要走。”
　　“要不怎么说夷风人脑子都不灵光呢，来这边打工的一蠢蠢一窝，就没见过有眼力劲儿的。我看，与其在桐沙当万人嫌的三等公民，还不如回去打渔，多捕点鱼吃，治治脑子。”

　　话音刚落，爆发出哄笑声。
　　其中一个男人抱着臂，对方萧西说：“你可千万别学你姐啊，以后进了社会机灵点，会来事儿点，知道没？”

　　方萧西冷冷说：“我和我姐姐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男人“啧”了声：“这嘴厉害，果然是姐妹，都一路货色。”

　　方萧西没再搭理，扶起杨余茵就往外走。

　　男人抬脚把推酒车一踢，正正好拦住去路，撞停在她身上。
　　方萧西被逼得往后退，又被后面的人捏了把肩膀，男低音自身后响起，轻佻而狎昵：“小妹妹，投怀送抱啊？”

　　在场仅有的两位女性互相看一眼，过来打圆场：“你们喝醉了别逮着小姑娘撒酒疯，难不难看。让她带小杨走，小杨明天还上班呢。”
　　“就是啊，别为难小妹妹。

　　踢车的男人寸头，长着一张瘦长脸，厚嘴唇，眉眼阴郁，此刻却和颜悦色笑起来，拎起酒杯走过去，抬起手，杯沿轻碰杨余茵酡红的脸，慢慢悠悠说：“小杨，你还上什么班啊，要不今晚陪我得了，让你妹回去，我这个店长特批准你三天带薪假，怎么样，考虑一下？”

　　杨余茵睁开眼睛，半眯起：“考虑什么？”
　　“陪我。”

　　“陪你做什么？”
　　在一群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中，他舌尖抵了下腮帮子，挑挑眉，凑近了说：“陪我睡觉。”

　　杨余茵仿佛等的就是这句，推开方萧西，拧身操起推车上的取酒器，照他脸上抡去。
　　只不过酒后力道绵软，速度不够快，半空被截下，反被一把推到地上。

　　“臭婊子，拽什么拽，假清高，给脸不要脸！”
　　男人立马变了脸色，骂完仍不解气，狠狠踹一脚推车，“有病！”

　　酒瓶从盘中倾翻，纷纷滑落，眼看要砸到杨余茵身上，方萧西急忙扑过去挡住了。
　　好几瓶砸到肩胛骨，肌理最薄的地方，她咬牙闷声不吭，也顾不上疼，小心避开玻璃碎片把杨余茵扶起来，只想快点离开是非之地。

　　可那群男人偏偏不放行，勾肩搭背搞出一堵人墙，她往哪儿走就往哪儿堵，嘴里还说些不干不净的下三滥话。

　　两位女同事不断数落，却也根本拿他们没辙。

　　店长跷腿坐沙发上看好戏，喝着酒，对杨余茵指名道姓骂骂咧咧。
　　杨余茵清醒了些，不甘示弱用夷风方言回敬。

　　方萧西生怕他们听懂，起更大的冲突，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小表姐，嘘嘘……我们先出去，他们人太多，我们打不过的，出去再说。”

　　程见舟接完电话，迟迟没等到人出来，于是下车进KTV找。
　　他推开走廊最里面一间隔音门，望眼昏暗的包厢，倚着门框不咸不淡说：“方萧西，你就算是蜗牛，爬也该爬出来了。”

　　一室取笑戏弄声骤消，连音乐都低缓几分。
　　方萧西抬头，本来没觉得多委屈，可一见程见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哭，视野倏地漫上一层水汽，鼻子发酸：“哥哥……”

　　程见舟愣了一下，慢慢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