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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手腕也不是没力气,怎么写成这样?”

      曹叡执着她的手,在她刚刚写过的歪歪扭扭的“腾蛇成雾”旁边重新写下一个“雾”。

      韦真每每到太极殿中,在他理政时陪在一旁,个中情状已是熟悉:起先他还能专心看进去每一条奏表,过一个时辰。

      “写这么长的废话干什么。”

      “上个月的事怎么又说了一遍?”

      “这是东吴的谁?不看。”

      然后往地上一扔。

      等批过的竹简扔了一地,曹叡会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找别的事做。譬如教她练字。

      韦真侧首看向他,“那些大臣饱读诗书,字都好看,你去看他们的。”

      曹叡点点头,淡淡道:“他们读的四书五经,圣人之道,字是漂亮,文章也华丽,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你同样的字写出来,每次让人都各有各的难猜法。”

      韦真重重的一叹,将笔放下,有些苦恼,“我又不是读书写字那块料,就是练出来了也用不上,何必费这个时间。”

      “此时用不上,但总会用上的。”

      “就如同毌丘俭一样,写得越多,说得越多,世人越会知道他是朕亲近又关系不同寻常的人。”

      毌丘俭和曹叡相识于微时,在甄宓被赐死后才做的平原王属臣,情谊深厚。

      西域来贡,彼时曹叡已经继位,让毌丘俭和陈王曹植一同在金器上题文刻字,为官以来不在要职就是在过度中书的位置上,受尽栽培。

      行至后殿,走在廊庑上,韦真回挽住他的胳膊,“他同你荣辱与共、少年相识,我哪里能和他相比。”

      他转首略顾了顾她,“我和他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也是在邺城。他没有你反应那么快,也不知道我是谁,两个人相交许久,被调去做我的属臣的时候,才知道我是皇子,亦待我始终无二。”

      韦真朝他温柔笑了起来,“我不是机智,只是那时觉得你太过好看了。然后想也没想,就拉着你扯慌。若是换了旁人,我怕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其实曹叡每每听韦真说光图自己样貌的时候,都觉得她跟毌丘俭仅仅只是和自己这个人做朋友一样没什么不同。

      曹叡一叹,“说起来,你既然能识字念诗,后面为什么不继续习字。”

      寻常来讲,有精力让子女识字的人家不会拉下练字,书法一道本就相通。

      韦真答道:“我小时候在司马家,认字还是仲达公和柏夫人教的。后来到了邺城,继父从商,不重视这些,就都拉下了。”

      曹叡轻声问:“你那时在司马府住了多久?”

      韦真答道:“前后有七年。我那时还小,后来因为迁都,仲达公举家去了洛阳,联系就变少了。”

      曹叡略顿了顿,状似如常向她问道:“在你眼里,司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韦真眼波略横,有些沉默。换做以往,她即刻就能回答。那日她回到司马府,自己明明已经被放出宫,司马懿都能从只言片语中看出曹叡对自己尚有情。

      只要是一点微末的机会,就都要抓着,以待他日之用。将她看大的仲达公藏的还有多深,她也看不清。

      她思忖了,随后语意平平道:“小时候,只觉得仲达公脾气很好,对谁都好。大一些了,发现这个人每一面都几近无错,是好父亲、好丈夫、好兄长,在陛下和先帝眼里,仲达公应该也是个很好的臣子吧。”

      ……

      “他还是个孩子,连话都不太会说,你们放他走。”

      面容姝丽的红衣妇人挡在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身前,当世美人,如一株蒲苇单薄决绝地独自挡着持剑的武侯。

      为首的武侯淡淡道:“可他姓曹,终有一天会长大,会变强,然后对招惹过自己的人展开最猛烈的报复。”

      妇人的声音更加狠戾,“陛下因为我不肯屈服而杀我,但他和东乡是我仅有的,他也是无辜的!”

      “元仲,跑!”

      妇人身边的近侍拉着他破窗跳出窗外,他频频回顾,身后却只有一片漆黑。

      他只能向前奋力奔跑,邺城大街上熟悉的景象不断在自己的眼角飘散。

      他努力跑过了所有人,马上就要跑出内城大门,几簇箭矢穿空朝自己射来。

      就当他以为自己会被射成刺猬的时候,踏出城门的一瞬,城门顷刻间关闭,中间短暂拉出一道宽阔的影子,门前禁卫高举火炬站成一行。守将手举火把,诸人静息而立。

      他借着火光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且在平常称得上亲近的脸庞。

      但自己并不能笃定遇到这个人下一分迎接自己的是生还是死,只能平静地称一声:

      “子丹伯伯。”

      建安年,曹真曾领中领军,宿卫邺城内城。新朝受封大将军后,在出兵荡平河西一战成名的前几月,他碰巧当夜循例到邺城巡视军事防务。

      ……

      一幅幅似是而非的景象晦暗不明。杂乱的梦境最后,曹叡再睁眼,发现自己还在洛阳的皇宫里。

      他睡在自己登基后重修过的太极殿,雄阔于曾经的宫室三倍,身旁是自己常常不守规矩晚上留在天子寝殿的韦真。

      江山,美人,都在他手。

      帘幕低垂,四壁无声,他的心脏却因为少时多年警惕形成的预感开始跳得越来越重。

      曹叡起身赤着脚走到外殿,就见一个黄门领着曹真府的长史急匆匆前来相告:

      “陛下,大司马似是不好了。”

      曹真的府邸修在皇宫到城内武库的必经之路上,曹叡赶到时天刚亮,由长史引路,进了府门就径直到了曹真的卧房中。

      身后府中众人跪了一地,曹真弥留之际,尚想着起身,被曹叡安抚继续躺回了榻上。

      一代名将此时形神已离,声音虚弱无力,“子午道……恕臣无能。”

      本年夏日,曹真与司马懿受诏伐蜀,蜀道上下了两月大雨,大军无法行进,只好班师回朝,曹真自此一病不起。

      曹丕身后仅仅四年,宗室凋零的速度,让总领中外军事之权近无可堪托付之人。

      外患未平,孔明随时来犯,本朝宿将已经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无论雍凉何等重压,他此时也得尽心安慰眼前病重的国家柱石。

      “天公不作美罢了,大司马何必自罪。”

      随后曹叡语意更加诚恳,如同晚辈关心尊长,和暖道:“伯伯当年救我于邺城城门之下,还未来得及报答。不为了我,就算为先帝重托,太祖遗愿,也得养好身体,等着看大魏肃清宇内,江山一统。”

      曹真略笑了笑,艰难继续道:“臣不敢忘……只是臣病了这么久,还需有人总领国家军务,不能再耽误了。”

      曹叡亦在想此事,便问道:“依伯伯看,现在军权暂时教给谁最合适?”

      他着意说了“暂时”,希望能让曹真缓一口气。曹真面上稍有了些血色,张口却半天说不出话。

      “张郃?郭淮?满宠?”曹叡列了几个人选,又徐徐说出自己的顾虑:“张郃乃是降将,郭淮此时在雍凉前线不能抽身,满宠资历深厚,但许久不曾带兵了。”

      曹真微微摇头,嘴唇动了几下。

      曹叡听不清,只好附耳过去。

      他从零碎不成句的话中听见了几个字:

      “请调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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