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四海》粉郎未来

13、第 13 章

　　石亭之战大败，魏军几近全军覆没。幸好有贾逵据守夹石，才把曹休和他的部曲救了出来。

　　曹叡看完战报，怒火中烧，直接扬手扔到了地上。

　　“贾逵上表说，曹休在青徐一病不起，怕是一时回不了洛阳了。”

　　“陛下前几日斩了夏侯楙，现在宗亲个个战战兢兢的。大司马原本因为年初选官之事有过在身，洛阳城里都编出笑话了，就指着这一仗洗刷声名。如今败了，自然是不敢回来。”

　　毌丘俭看向曹叡，并不知道他的朋友，这座帝国的君主有没有听进去。

　　曹叡此时站在太极殿上，俯瞰着洛阳，意甚迷惘。

　　“我翁翁刚称王的时候，带着我在邺城外郊游。他曾对我说：曹家的这些叔叔，还有他攒下的这份基业，都是留给我的。往后他不在了，他们会像帮自己一样帮我荡平天下，实现江山一统，千秋之功。”

　　就是因为曹操的这番话，曹叡对自家人的能力向来是信任的。他不怕和他一样姓曹的人图谋他的皇位，所以如何腥风血雨的废帝传闻他都可以一笑置之。曹叡最怕的是：他们这一家人，不再是天命所归的天之骄子。

　　可翁翁死后，曹叡眼里那些可以称为天下豪杰的叔伯就开始陆续故去，譬如曹仁、曹洪、夏侯渊……等到自己登基，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他略算了算时间，还算不上多久。

　　“才过去十年。”

　　曹叡上次在邺城宗庙中祭祖，是因为收服国土，亲自打了胜仗。如今在皇城里的享殿中，底气没了，拿着酒对着祖宗的画像独自说了许多话。

　　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话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了，扯下一块帘幕，单膝蹲在地上提笔写道：

　　“不肖孙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继位以来，不知经国之难，致泽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宗臣肆逆，莫有愧畏。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无功而终。”

　　“自以能恢弘祖先基业，百僚竭诚，皇维载张。实则碌碌无为，良臣无继，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痛心靦面，若坠泉谷。万方有罪，在我一人。小子叡，顿首再拜。”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墨痕重重的晕在了青白色的绢上。

　　曹叡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寝宫里了。

　　他第一件事是找自己写的那道罪己诏。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享殿里喝了些酒。脑海中不断有杂乱无章的景象略过，回忆起来像烈火灼烧着神经，直到他下意识伸手拿浸了冷水的帕子贴到自己的额头上，才一点点想起来：

　　写完那道罪己诏后，他躺在地上将自己带来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头顶的烛光突然跃了几层高，有道纤细身影出现在相隔的帘幕之后。

　　曹叡径直起身去把帘幕拉开，就看见了一脸无奈的韦真。

　　她叫他：

　　“陛下。”

　　曹叡看到她时心向来是软的，说不出重话，更做不到把她从这里赶出去，只是叹气。

　　“真是不得一日安生。”

　　然后扔下她重又找了个没有光的地方坐下。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将表情隐没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韦真蹲在他身侧，恍若无事道：“你刚刚脸像板凳一样，横着就走过来了。”

　　韦真一叹，坦诚道：“哪有这么多烦心事？天天喜怒无常的，别人的事都当成天大的事，别人的错还要把自己关起来反省。知道的以为当今天子比那些读书人还努力想着要做圣人，不知道的以为是个大傻子。”

　　曹叡先是一言不发。毕竟宫里哪个人敢对着自己这么说话？他正发着愁，没心思想怎么反驳她，只是简短地对她说：“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她干脆回答道：“我只需要搞明白我自己的事。就像老子只需要搞明白老子的事，皇帝只需要搞明白皇帝的事。世间万物，各尽其用，各自逍遥。”

　　曹叡听到此处，终于肯向她坦言：“可当了天子，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翁翁一生，止步于奠基新朝。曹丕虽然代汉称帝，但自己还没明白，就把皇位传给我了，其他的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没人告诉我怎么做大魏的皇帝，但我一步也不能错。”他抬首望了望享殿正中央的武皇帝画像。“我要让大魏像秦汉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一统的国家。即使最开始就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到如今已经越来越少，我也还得坚持下去。”

　　韦真静静听着，一下连东乡都没看明白的亲哥的心，她仿佛明白了。

　　曹叡是对自家人彻底失望了。

　　她不声不响地看完曹叡字迹潦草的罪己诏。有人说当今天子颇有汉武之风，她此刻深以为然。

　　她缓缓问道：“那曹叡自己的心愿呢？”

　　曹叡摇摇头，“记不清了。”

　　韦真原本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撑坐起来面对他：“明明有。”

　　“我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过：要和你亡命天涯，一生一世。你当时可是一点没摇头。”

　　曹叡听了，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然后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里。她短暂的犹豫后，将一侧脸庞靠在他的胸膛上，越发听得清他孤独的心跳声。

　　一瞬间，他自己空虚的心短暂地不再乖戾慌张。一个在世上学着其他人行走了二十多年的空壳，终于有人填补了他残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