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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荧惑(三) ...

  •   镜中美人面如银盘,娇丽的容颜不因岁月而败。

      她扶住侍女颤抖的手,拿过那只步摇,插在自己的鬓发间,手继续在发髻上停留半晌,仍觉不够,拾起一朵粉芍药,别在步摇上,同那朵镂空掐丝的假芍药相应。

      李贵妃笑了笑,如此,才算是和骢郎初见时一模一样了。
      步摇是他所赠,芍药是他所折,花前月下,年轻时的他们言笑晏晏。

      侍女的视线落在那缕白绫上,止不住啜泣。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说完,李贵妃嘴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半分,却还是扬着。

      不愿从曾经的记忆中抽离半分,两行清泪流下,洇入鲜红的唇瓣。

      泪的苦涩打破曾经的甜,方觉从前种种情谊,宛若水中月,镜中花,如梦泡影,一触即碎。

      “贾不假,李家却是假的,富丽堂皇,一朝楼倾,命比草贱。”李贵妃笑着,那泪却没停。

      魏懋躬身提醒道:“娘娘慎言。”

      “慎言?”
      李贵妃起身,搭上侍女的手,坐上那把她喜欢的梨花椅,“李家已败,本宫将死,慎言何益,从前不曾战战兢兢,事到如今,本宫可会谨小慎微?”

      皇帝赐死嫔妃,应脱簪戴罪,着素衣,散冠发。

      而李贵妃,戴着满头的朱钗华饰,身上的册封华服长尾拖地,像是花开了满地,从那把梨花木椅,一直铺到了魏懋的脚边。

      魏懋默声,没拿出一个大太监该有的架子。

      李家败落与否,李贵妃死或不死,生前是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死后哪怕成了一捧灰,她都是何骢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盐务是个幌子,巡盐是何骢和小庄侯演的一出戏罢了。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中,因那账目的亏空诚惶诚恐,二话不说用自己的银子堵上去,想赢得个为了朝廷不计私利的好名声。

      汝州的地方官,哪有那么多钱?
      用自己的银子补了课税,自家吃什么?

      像是藏在沙里的蛇漏了尾,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便是李家世族在汝州的贪墨,厘清李氏结党营私的证据。

      李家把控汝州多年,淫浸半个朝廷,势高盖主,富可敌国,李贵妃膝下三皇子强干,屡遭李氏教唆。
      极盛的背后是转瞬的衰败,戏文的背后,是何骢下给汝州李氏的檄文。

      “贵妃还请快些,即是为了挡荧惑犯心的灾,便不能误了时辰。”魏懋俸起白绫,重新递到了李贵妃眼前。

      李贵妃看也不看,娇媚的脸上怒意难遏,面容上因激动生出的细纹沟壑,清泪染花了脂粉,却也是美的。

      一如她头上那朵芍药,从枝头落下起,好颜色渐渐走向了陌路,绽放着颓败前最后的艳丽。

      “骢郎呢?要见骢郎!本宫要问问他,为何抄了李家!为何亡了本宫的亲族!为何要赐死本宫!”

      魏懋叹了口气:“娘娘,圣上这一切都是为了三殿下,李家教唆皇子,何等大罪,圣上不能熟视无睹。挡荧惑之灾,自古都是金尊玉体,极好的命格,圣上赐死娘娘,亦是为了解东宫皇嗣之危,保三皇子一个平安。”

      李贵妃低吟半晌,随即胸腔震动,鬓边步摇晃动,憋闷出一连串的苦笑来,要把一生的血和泪都嘲尽。

      “荧惑犯心,贵人抵命,用邈儿逼本宫死,果然,二十年日夜相伴,浓情蜜意不改,骢郎你是最懂我的。”

      魏懋抿了抿皲裂干枯的唇,只是劝诫,没有唤人动手去逼。

      这位贵妃娘娘,是最爱体面的。
      这是圣上含泪的吩咐。

      李贵妃伸手,拂过白绫,柔软坚韧,是蜀锦织的。
      蜀锦不易得,采桑缫丝织布,再运进宫里,消耗人力物力,每年后宫的妃位才能分到几匹,珍惜着拿来做过年的新装。

      骢郎当真是宠爱她,大手一挥,赐给了她蜀锦织就的三尺白绫,只为了让她去死。

      “骢郎当真不来见我了?哪怕是此生的最后一面?”李贵妃声音沙哑。

      魏懋扫了扫拂尘:“圣上珍视娘娘,不愿亲见娘娘逝去时的模样,怕误了娘娘一生的体面尊贵。娘娘尽可放心地去,圣上看到的,还会是那个容色绝绝、宠冠六宫的李贵妃。”

      “母妃!”

      闻此声,李贵妃的手陡然揪住了白绫,那张艳丽的脸上鲜见如此的狼狈和狰狞,睁大了错愕的眼,望着被拦在殿门的人。

      “邈儿……邈儿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何邈被身穿冷甲的兵士拦在殿门外,一双手奋力向前伸,好似那样就能触及李贵妃。

      实则两人相隔甚远,殿内殿外,母子间遥遥相望,目光触及,便是最后的诀别。

      “我不信!我不信!母妃!儿来救你!”

      何邈顾不得头痛欲裂,双手离开拦着他的刀刃,顾不得手上的刀伤,抽出了腰间的剑,刀刀挥向面前的兵士。

      “不如忍痛,切取烂肉,止血化脓。”

      何邈自以为答出了最好的答卷,满心欢喜呈递到父皇面前。
      君父高兴不已,说三皇子邈是自己最器重的儿子。

      何邈以为胜券在握,东宫之位必然属于他。
      然而,东宫成了灰烬,那个他必然走向的位置,在烈火中消亡!

      舅父一生为国,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却斩首于市,众人弃之。

      他的头颅从染血的刀口上掉下,滚下刑台,竟无人敛尸,野狗叼走了,啃食成了一滩烂肉,剩下的尸身,高悬于汝州城门三日,以警示众人。

      父皇问他的不是整顿汝州盐务的答案!
      是惩治整个李家的答案!
      是诛杀他母妃的答案!

      何邈看到了那尺白绫,身体里像是一头发疯的兽要破体而出。

      他武功再好又能如何,御前禁军之下,如见天子盛威,铁靴踏碎了他的膝盖,冷甲制住了他的四肢,冷刃交叠,抵在了他的脖颈间。

      “不要伤他!”李贵妃冲过来,想要破开禁军的阻拦围挡。

      宫袍生出褶皱,朱钗散乱一地,芍药掉落进雨中,肮脏的泥水漫溢覆盖,砰然坠地声中,李贵妃跌坐在地,鬓发间最后的步摇掉了。

      推搡中,禁军无情踏过,步摇碎了,那朵何骢精心雕琢的芍药化为齑粉。

      何邈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口中涌出一股黑血,被禁军羁押在地,脸上沾满了雨中的污泥,他双目猩红,看着流泪的李贵妃,张了张嘴,又一口血水涌出。

      “娘……”

      痛和怨一次次在心口翻涌,李贵妃肝胆俱裂,朝何邈伸去的手慢慢缩回来,她理好鬓边的碎发,命侍婢整理好自己的华服,双手交叠在腹间,恢复了作为贵妃的端庄姿态。

      “邈儿,既然上苍不仁,注定要子视母亡,那你便记住今日!”

      李贵妃提高了声音,神色威严,两行清泪之中,又满是怜爱不舍。

      “娘要你,记住今日的痛!看清了,这就是皇家!这就是你注定目睹的血腥!是你想要征服的东宫!”

      “娘要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为娘,为李家,报仇!”

      话音方尽,众人还在惊诧此大逆不道之言。

      李贵妃抽出禁军腰间的刀剑,银光在滚滚春雷声中闪过,清泪挥洒,热血喷涌,溅在了华丽的宫室里,溅在了三尺白绫上,溅上了何邈沾满雨水的冰凉的脸。

      何骢,我要以自刎作罚,以残破狰狞的尸身葬入皇陵,惩戒你生前死后,永生永世,不会再见我一如往昔的容颜!
      百年之后,躺在你身边的,不是荣宠傍身的李贵妃,只会是挥刀自刎的厉鬼,啃食你的血肉,扰你魂魄安宁,阻你转世坦荡!

      “娘!”何邈睁大了眼眸,叫喊凄绝。

      魏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禁军松开了何邈。

      何邈上前去,抱着满身是血的李贵妃,双手捂住她脖颈处骇人的刀口。

      “叫太医!叫太医!”何邈终于想起了哭是什么滋味儿,“娘,你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血水积蓄在咽喉,李贵妃嘴张合的每一瞬,猩红争先恐后,从她的口间从她的脖颈处涌出。

      雷霆万钧,电闪苍穹。
      “活下去……报仇……报仇!”

      伸着的手在触及何邈脸庞的一瞬垂落,在他脸庞,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何邈抱着李贵妃的尸身,感受着她的血从指尖滑落,由温热变得冰凉,那具躯体,由柔软化作僵硬。

      魏懋拂尘一扫,禁军上前,制住何邈,将他和那具满是血污的尸身分开。

      何邈跌坐在地上,眸中完全凝滞,她看着一手的血,那是自他娘的身体里流出的血。
      他抄起身旁的断剑,拖着那条断了的腿,一步一步走向雨里,留下脚印的每一处,皆成血泊。

      “三殿下!”禁军想要上前阻拦。

      “干儿子,你说该不该拦他。”魏懋站在檐下,伸了伸脖子,看着雨里蹒跚的背影。

      冯良收好染了血的白绫,俸在漆盘中,声线淡淡。
      “儿子斗胆,不拦,则生;拦,则死。”

      魏懋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只冷眸扫过去,禁军一个寒噤,顿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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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目前隔日更,随榜加更,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恢复日更哦,章节不定期捉虫,没有标“修”就不用管。 下一本《重生在折辱兄长前》,专栏还有更多萌物,快来戳戳收藏吧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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