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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荧惑(二) ...

  •   椒房殿内,供着的观音像前,三炷香烧得正旺,韦燕真敛着眸子,口中默念,转完了最后一颗佛珠。

      轻叹一声,香灰断了。

      “圣上来了。”韦燕真神色疲惫,依旧端庄从容,望着来人莞尔,缓缓退下凤座。

      一众嫔妾起身,跟着韦燕真行礼,何骢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高位。

      昨夜的大火把东宫烧成了灰烬,遣了全城的潜火队和云梯,都没能救下一砖一瓦,东宫的高楼塌了,险些砸到了太极宫里。

      京城轰动,何骢亦不能安眠,今早多服了一颗方士给的丹药,天气回暖,身上更为燥热,哪怕只着了一身单衣。

      “把门和窗户都打开。”

      嫔妾们面面相觑,视线最终落到了姜容漪的隆起的小腹上。

      倒春寒来了,冷着她们这些个倒不妨事,哪儿可还有位怀着皇嗣的金贵主儿呢,圣上竟不管不顾,未免寒心。

      姜容漪早有预料,身上穿得暖和,迎上那些或关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扬唇微微颔首,继续品着手里那杯雨前龙井。

      门窗打开,冷风灌进来,所有人冻得一个激灵,一夜未眠的疲惫全都驱散了,个个闭了闭眼睛,理了衣袍正襟危坐。

      燥热褪去,心安定了不少,何骢心里爽利,才压得下心气,把话继续说下去。

      “昨夜东宫起火,险些烧到了太极宫里,你们都受惊了。”何骢摆了摆手,唤来身后的太监,“冯良。”

      方才是困倦冲昏了头脑,各嫔妃定睛一看,今日何骢身边带的太监换了人!

      不是魏懋,是张清秀的新面孔。
      一张玉似的小白脸,薄唇绷紧,背也挺得笔直,若不是穿着那一身宦官紫袍,低眉敛目的恭敬姿态,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郎君。

      众嫔妃深居宫中,拼的就是个盛宠,皇帝身边的人,必然要悉心打点,早听闻魏懋认了干儿子,提拔起了个小太监,在私下议论过不少回,是个名叫“冯良”的。

      魏懋何等人物,这么多年,没听过他把谁认作干儿子。

      这个小太监初到皇帝身边,不知是凭借什么手段讨得魏懋欢心,擢升得这样快,还以为是个什么偷奸耍滑八面玲珑的人物,少说应得有个四五十岁了。

      未曾想,竟长了张这样直教人心疼的脸,可谓是终于一见了这庐山的真面目,什么干儿子,这年纪,喊魏懋一句老祖宗都不夸大!

      “圣上请吩咐。”冯良俯身,声音淡淡。

      魏懋年事已高,入春偶有风寒染身,冯良侍疾数日,今早得闻,魏懋撑不住了,近日要告假,让他伺候皇帝几日。

      何骢:“让内务府备些首饰绸缎,给各个宫里都送过去。”

      冯良应是,重新退到何骢身侧,一张清瘦寡淡的脸,神色也淡得咂摸不出味儿来。

      嫔妃们悻悻收回目光,心道魏懋怎的提拔了个木头桩子上来。

      只有姜容漪,视线还落在冯良身上,冯良抬头,和姜容漪对视一眼,目光被火燎着了一般,急促收回,恭敬无比。

      姜容漪也收回了目光,心里觉得有趣。
      原来这个小太监就是冯良,楚照槿要自己救下的,是他的猫。
      这样木讷淡然的性子,竟是个爱猫之人。

      韦燕真看了眼殿外的人,开口:“圣上,司天监的人来了。”

      何骢颔首,冯良会意道:“宣。”

      众人松了口气,东宫无故起火,一夜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心惊胆战了整夜,这场祸事是人为,是天威,怎么也要有个说法。

      “可查出来了?”何骢闭着眼睛,仿佛身下还是精舍里的那个莲花座,他沉着吐息。

      司天监官员上殿,行了礼数,眸中神色一凛,正色道:“回圣上,微臣夜观星象,罕见三星一线,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侵入心宿,光线颇有夺窜之势。”

      何骢猛然睁了眼睛,视线落在司天监官员身上,冷哼一声:“是荧惑守心。”

      司天监官员鬓边已然生出豆大的冷汗:“圣上圣明,此星象实乃大凶之兆,古有言,荧惑犯心,战不胜,外国大将斗死,一曰主亡。火舍心,大人振旅,天下兵。若色不明,有丧。火犯心……”

      司天监官员声音越来越颤抖,噤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何骢似是猜到了后面的话,稳定了心神,阖了眼睛:“说,朕不会杀你。”

      司天监官员扯着袖子擦了额间的汗,继续道:“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火守心,大人易政,主……主去其宫。”

      在座嫔妃皆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视线复又落到姜容漪腹见,这次的神色,全然只有勘破命运的怜惜。

      三个月了,好不容易稳住了胎气,可惜这个孩子,天生就不是被上天眷顾的命,和她那险些病死了的娘一样命苦。

      姜容漪搭在腹间的手蜷了蜷,神色呆滞,不知是飘到了什么地方去。

      听完司天监的一番话,她先是忧心忡忡,复又觉得这样的忧心,她没有资格,更对不起自己。

      按着时间推算,她来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在腹中了,这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原本那个姜容漪的孩子。

      听到自己有身孕的消息,有那么一瞬,她在想,如果楚照槿晚一些救下她,让这个孩子离开她腹中,该有多好。

      邪恶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多日以来,这个孩子对她日夜折磨,像是攀附在根茎上的菟丝花,在牲畜体内寄生的蝇虫。

      姜容漪能感受到腹中活物的攒动,夜不能眠,日渐消瘦,食不安寝,吃进去的东西,最后都会返给咽喉,尽数吐出来。

      她在那个原本的时代已经死了,偶然的重生占领了原主的身体,没有任何回去的可能,原主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具名为“姜容漪”的身体里。

      原主若知道,她殒命以前,在这个世上还留下了个孩子,会怎么想?
      她会开心吗?
      这是不是原本姜容漪存在的延续?

      姜容漪忍痛一次次拿着重物对准腹部,都不能忍心下手,最后,她只能选择将这样的念头逼出去。

      愧疚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内心,她不能磨灭那个原本的姜容漪最后存在的证据。

      “翦教的大法师也这么说?”何骢问。

      翦教的这位大法师神通广大,入京后屡次进宫,改善何骢的丹药药方,很得何骢的青眼。

      司天监官员咽了口唾沫:“大法师也说是荧惑守心之故。”

      何骢笑了两声:“东宫火情的起因,这不是就查到了吗。”

      姜容漪的神思被拉回来,肺腑间又涌上了恶心,她饮了口茶水,借苦涩咽下那些纠缠不清的愧疚和恶心。

      何骢起身出门,不愿再言,挥了挥手,示意让冯良代为开口。

      冯良:“诸位娘娘不必忧心,诸般天相,都有破解之法,圣上天子修行,诚心会感动天恩赐福。圣上亦顾念各位娘娘,会在娘娘皇子们的宫里多加护卫,娴妃娘娘的饭食起居,都会派圣上身边的人去照料。”

      何骢乜了冯良一眼。
      魏懋老了,看人的眼光倒还没花,他的干儿子,确是不错。

      ……

      姜容漪回到宫里,午饭只用下了小碗白菜清粥,在美人榻上刚躺下。

      给楚照槿送信的人就回来了,报说,这封送进恭靖侯府里的帖子等了许久,又没有回音。

      姜容漪撑着腰,由星霜扶着从美人榻上起来。

      “不对。”

      星霜附和:“哪里不对?”

      “先前请照槿进宫,她若无法来见我,定会回封庚帖,不会让我收不到音信。”姜容漪来回在房中踱步,“怪我身子不爽利,脑袋也跟着晕乎,这两日只知一封封的庚帖送过去。”

      前些日子在精舍里,小庄侯因汝州盐务的事惹了圣上不快,圣上停了他的职,想来是有几日不曾上朝了。

      姜容漪想到了什么,步子猛然顿住,身子一晃重新跌坐在了那张美人榻上,星霜赶紧扶好她。

      她眸中凝滞了半晌,身躯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像,呼吸都停了。

      星霜吓得带了哭腔,险些要去叫太医:“娘娘,你别吓我。”

      “拿纸笔来!”

      姜容漪的神色恢复如常,顾不得腿间的麻木,从美人榻上起身,坐在书案前,拿着湖笔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调整吐息,攥紧笔杆,写下了一封家书。

      荧惑犯心,火烧东宫,恐国丧,恐绝嗣,恐薨主。
      这些都需要破解之法,大鄞不可无主,皇位必须后继。

      破解之法就在一条条的人命,天有不仁,万物刍狗。
      天灾,要用人命来挡。

      姜家的命,不贱!
      姜容漪的亲族,不是天灾下亡命的刍狗!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恭靖侯府的这场春寒来得很是静谧,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楚照槿抱着一个汤婆子,张开双臂,目光里满是空洞的笑意。

      庄衍怀关了门窗,回来把她抱到了书案上坐好,给她拢了拢衣袍。

      他写字,楚照槿就在书案上晃着一双腿看他,裙摆波浪般起伏。

      “与行的字,不好看。”

      庄衍怀皱眉,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笔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字不好看。

      “怎样才算好看?”

      楚照槿弯着眼睛,痴痴地笑出了声,没有起伏的笑声传到庄衍怀耳朵里,依旧是天际飘来的一丝天籁。

      “与行本人,才算好看。”

      庄衍怀眉眼舒展,在楚照槿额间轻啄一口,揉了揉她不像样的发髻,弯唇发出一声轻笑。

      楚照槿的发髻是他给扎的,又歪又松,还有几缕垂在脑后忘了簪起来,偏在一边很是滑稽,像刚出去跟人打了一架。

      小娘子也不会恼,笑盈盈地一遍遍夸:“与行梳得真好。”

      庄衍怀帮忙扶了扶那个要掉下来的闹蛾钗:“我去给你做饭吃。”

      没走出几步,楚照槿从书案上蹦下来:“我要看与行做饭,与行做的饭最好吃了。”

      庄衍怀回眸要去牵她,本还笑着,视线下移,直到她脚边掉落的那封红纸上,半晌都无法移走。

      楚照槿发现了他的觊觎,很快捡起来,重新塞回衣袖中藏好:“这个,不能给与行。”

      凤眸的温润瞬间凝滞,似是这场倒春寒,春风化雨后,陡然凝成了冰,攀上绽开的早樱花枝,结下锋利的冰凌。

      不给他,那便是给赵叙文的了,是他阻碍两人相见,楚照槿才没有机会送出去这纸平安符。

      庄衍怀拉过她的手,神色恢复了温柔:“赵叙文不要了,小寻把平安符留给我,好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荧惑”是指火星,由于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因此我国古代称它为“荧惑”。但火星无论在东方或是西方都被认为是战争、死亡的代表。
    唐李淳风《乙巳占·荧惑入列宿占》:“荧惑犯心,战不胜,外国大将斗死,一曰主亡。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火舍心,大人振旅,天下兵。若色不明,有丧。火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
    以上来自bai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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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目前隔日更,随榜加更,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恢复日更哦,章节不定期捉虫,没有标“修”就不用管。 下一本《重生在折辱兄长前》,专栏还有更多萌物,快来戳戳收藏吧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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