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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藤蔓 ...

  •   那时候,蒋父虽然带着蒋母和蒋云回了栾镇,但蒋母舍不得女儿跟着他们一起吃苦,坚持不肯给蒋云转学,可白日里,大人们都要出门工作,每天都往返城镇来回接送实在不现实。再三妥协下,蒋云在小学五年级那年转学到了栾镇,只是每周一次的绘画补习班留了下来。

      栾镇在当地经济条件并不算差,镇上开了化纤厂和制衣厂,男女老少大都在那儿打工,只要人勤快,一家人温饱不成问题。虽然教育水平不及风城,但每年都有几个能考进市里的重点初中。

      会在学校里遇见蒋云,是陈梣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看见蒋云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这种错觉在听见对方开口的那一刻就彻底消失了。

      “我叫蒋云”。没有问候,也没有感谢,女孩的高傲一如既往。

      意料之中,转学快一个月了,蒋云也没能交到什么朋友。认真说起来,其实她人不坏,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因为受到伤害的年纪太小,心灵又太过稚嫩,伤口无法自愈,只好把自己全部都包裹起来。

      二人在学校几乎毫无交集,蒋云有蒋母接送,陈梣自己走路上下学。

      镇上的房子一排挨着的人家大都公用一堵墙,好处是可以省钱,坏处是有点儿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夜里,隔壁一户人家又在吵架,蒋云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出声道:“你睡了吗?”

      “还没”,陈梣是被女孩翻来覆去的声音弄的睡不着,但他没说。

      同一屋檐下,二人的关系谈不上水火不容,某些时候甚至称得上是同仇敌忾。

      反正一时半会儿隔壁也吵不完,蒋云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他们好像,不再盯着你不放了?”,你不像去年那时候看起来那么狼狈了。

      这个“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嗯”,陈梣正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

      “就因为你是班长?”蒋云怀疑地问到,但在她看来,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

      “呵”,陈梣没忍住笑了,但很快止住了,因为即便隔着帘子他都感受到了对方凉凉的视线,“还有一年就是升学考了”。

      见女孩好一会儿没出声,他说到:“学校跟镇上有协议,每年省里下来的奖金会分给镇上一部分,升学率直接决定了奖金的多少。”

      蒋云懂了,陈梣在栾镇小学的成绩稳居前三,称得上是学校的独苗苗,那几个小孩都是镇长家的亲戚,看在校长的面子上多少也会收敛一些。

      “那这么说,至少这两年,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了?”

      “大概是吧。”

      “你会去风城念初中的吧?”

      “嗯。”

      “陈梣,你也睡不着吧?”

      “还好...”女孩停止翻身后,他已经迷迷糊糊有了困意。

      “你知道他们家住哪儿吗?”

      “嗯...嗯?”陈梣没明白女孩突然问这个干嘛。

      “趁晚上没人,我们出去吧”,蒋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帘子坐到了椅子上,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出奇。

      “去哪?”陈梣的瞌睡彻底没了。

      十分钟后,在蒋云单方面的威逼下,陈梣牵着大黄跟她出了门。

      “你到底要干嘛?”眼看着快走到了镇长家门口,陈梣忍不住再次开口问到。

      “陈梣,难道你不想报复一下他们吗?”蒋云突然停了下来,走到路边,开始寻找着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陈梣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蒋奶奶添麻烦。

      “怂”,蒋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大黄,上!”

      大黄是镇上狗中的恶霸,打架咬毛从无败绩,镇长家的狗也不例外,见了大黄呜咽了两声就趴在了地上。

      蒋云掂量了下距离,在陈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手里的砖头扔了出去,精准无误地砸碎了镇长家的窗户。

      陈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拉起蒋云的手开始狂奔,两人一狗躲进了弄堂里两间房子的窄巷,因为太过狭窄,几乎不可能过人,所以外面的人来来回回也没能发现他们躲在这里。

      陈梣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手里攥着的女孩的手冰凉而滑腻,像一条柔软的细蛇,但他还是牢牢握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孩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会藏有这么重的戾气。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做坏事的感觉,确实很爽。

      后半夜,月亮已经升至高空,陈梣从没发现栾镇的夜晚原来如此明亮。

      筋疲力尽的俩人终于回到家,躺到床上的那一刻,他听见女孩问:“你为什么不改姓蒋?”

      “蒋奶奶姓陈。”

      “你腰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因为今晚的经历太过刺激,陈梣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

      “不记得了。”

      ......

      晚饭后,蒋奶奶在厨房收拾,堂屋里传来蒋父和蒋母的争吵声。

      “一个丫头片子,学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净浪费钱!败家娘儿们!”。

      “我的女儿当然值得最好的,这点儿钱都心疼,你还是不是男人!”

      “嗬!你知不知道每周往返城镇路费得花多少,你看看镇上谁家孩子学这些个乌七八糟的!”

      “蒋中明!你太过分了!人家老师都已经免了学费了,你还为这点儿路钱跟我吵!我这辈子嫁给你算是瞎了眼了!”

      ......

      蒋云沉默地站在门外,低着头,不言不语,这一刻,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接受争吵过后被决定的命运。

      “叔叔阿姨,我可以送蒋云去。”
      陈梣在蒋云错愕的眼神中闯进了屋内。

      “王八羔子,谁准你进来的?!有没有规矩,没娘养的东西!”蒋父气的破口大骂,他恼怒自己的权威被质疑,更恼怒自己的面子没能得到维护。

      陈梣的存在一方面让他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另一方面又提醒着他没有自己的“血脉”。

      “你怎么送?你会骑车吗”,这大概是蒋母最心平气和的跟陈梣说话的一次了。

      “会。”

      遮天蔽日的栾树遮住了午后的日头,陈梣骑着蒋母平时上班那辆自行车,送蒋云去城里上补习班。

      “嘶——疼死了”,在蒋云第三次摔下车后,她向男孩投去了质疑的目光:“你到底会不会骑车?”

      “嗯”,陈梣有些无言,他只偷偷骑过两次蒋父的自行车,没想到载人这么困难。

      “要不,你坐前面?后面,我不太好掌握平衡。”

      蒋云拍了拍腿上的灰,坐到前面,她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男孩的眼睛道:“陈梣,你要是再敢把我摔下来,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嗯,不会了。”

      男孩骑着单车载着女孩,透着漫不经心的小心翼翼。

      去年夏天的风吹到了今年,那晚的承诺仿佛随着月亮躲进了云层,看起来,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可又透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欲盖弥彰。

      在栾镇度过的两年时光,称得上是蒋云度过的最平静的两年。与风城相比,镇上生活单调、信息闭塞,但也脱离了以往的生活圈,每天除了上学、写作业,就是去补习班、练习画画,偶尔拉着陈梣做一下坏事,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快得她几乎忘记了腰间的伤疤。

      那是一个树影斑驳的午后,还有三个月他们就会离开这里,去风城念初中。

      蒋云转学到栾镇之后,取代了陈梣班级第一的位置,常居年级第一,是男生眼里的高岭之花,即便是陈梣也会被问到觉得年级里最漂亮的女生是谁。

      “无聊”二字,是陈梣通常给出的答案,仿佛承认了“漂亮”这个词就会印证另一件事情。

      “陈梣,你带我去山里吧”,蒋云已经把周围能拿来写生的景色全画了一遍,她有些审美疲劳。

      “水、石、树、鸟,你选一个”,陈梣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正处于要睡不睡的状态。

      “嗯......我都要!”

      “几点了...爬到山顶天都要黑了。”

      女孩托着腮,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一个小时后,二人到了山脚的一汪清泉,泉水流下来汇成一个水潭,潭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镇上常见的栾树在这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水杉树肆意生长,膨起的气根扎入潭中,散发出特有的芳香,四周的鸟鸣不止,仿佛秘境。

      这里是陈梣有一次被打后无意中发现的藏身地,因为几乎快到栾镇的边角处,加上被高大的水杉树包围,镇上几乎无人踏足。

      “陈梣,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去吧。”蒋云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树丛,脸色越来越白。

      陈梣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那只是一株藤蔓,山里很常见的藤蔓,名字叫什么来着...当地人土话叫“鬼爪藤”,因为它的果实像五个张开的手指,藤蔓带刺且异常结实,被缠上后又疼又痒。

      “好”,陈梣没有问原因,因为直觉告诉他,即便他问了女孩也不会说。

      那是陈梣第一次看见蒋云露出那样的表情,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厌恶,那也是陈梣第一次背蒋云回家。

      二人的关系谈不上是亲人,如果非要说,大概是同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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