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郎》穆水轩

95、第 95 章

　　小山把青溪见他们带了过去。袁青是当地人，大概猜到这屋子里是什么人，意味不明的笑着拒绝了与他们同行的建议。
　　风竹对袁青更加怀疑了，这小子来的莫名其妙，恐怕有诈。
　　青溪见觉得他要是想动手早在他把自己骗走的时候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他们三个面前朱黎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风竹隐约记得水焉择是有几分害怕朱黎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奇丑无比的长相和虎背熊腰的身段，结果出乎预料的十分失望，朱黎单就外表来看和凶恶可沾不到一星半点。
　　朱黎的性格也藏的深，短期相处只觉得此人平和多思，不会产生忌惮。风竹看了那边坐得笔直的小山，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陈默记忆的影响还是在她不在的时候被朱黎唬了一下，总之朱黎这人肯定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她试探了几回，没能逼出朱黎的阴暗一面。倒是朱黎得知青溪见是水焉择的外甥后，疑惑了：“外甥？水焉择的外甥不是个神魔之子吗？”
　　水玲珑是神仙，穆源是魔，俩人合在一起，不就是神魔之子嘛。青溪见这小子一副傻样，和神魔又有什么关系？
　　青溪见说：“不是，不是亲的。我的父母叫仁观脊月和秋颜。”
　　秋颜的娃？朱黎说：“秋颜是我母亲的师姐，她的孩子不是叫……”
　　青溪见站了起来，眼睛发亮的说：“硫寒，我原名硫寒！”
　　那就对上了。
　　姝颜与朱黎父亲成婚时曾遭遇了师门上下所有人的阻挠，他爹除了家族人丁兴旺毫无优点，姝颜就算是为了他的外形也不该如此冲动。但那时候风临天照的辱骂让姝颜觉得这男人如此特别居然不吹捧她，把她的心硬生生的勾到手了，直到他开始打姝颜的时候，这个可怜女人依旧没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纰漏。
　　秋颜怀青溪见的时间不凑巧，两人没能在青溪见出生后见上一面。
　　朱黎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终于被打得醒悟，但入目所及是自己和孩子满身伤痕的躯体，一腔孤勇的成婚最终换来两不亏欠的局面，可姝颜深深的记得自己这数千年的骄傲与光环被那个男人亲手夺去，以前她为了朱黎或许能忍住气，但现在她醒悟后，抛弃的第一个人就是让她觉得人生耻辱的朱黎。
　　姝颜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拴在树上用火烧，利用朱黎的喊声让朱黎家族内部于心不忍之人出现，她想要逼迫风临天照道歉，但那个狗东西最开始不肯出现，他对自己的娃没有一丁点情意。
　　那天，朱黎被烤得奄奄一息，他的泪流干了嗓子哑了也无法阻止母亲即将崩塌的心理。
　　无关人士在劝导，作为当事人的风临天照被他的兄弟姐妹推出来，他到那个时候都却依旧在指责姝颜，认为她小题大做。
　　姝颜是真的绝望了，她不敢相信风临天照居然真的相信她与别人有染，她瞎了眼才和这个男人有了共处一生的打算，到头来她在最关键的人生路上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答案，在风临天照的眼里，这个决定一开始就是姝颜的自作主张，和他毫无关系。
　　发疯的姝颜干掉了丈夫的妹妹，然后是丈夫的弟弟，丈夫的哥哥，丈夫的七大姑八大姨，直到这时风临天照才终于坐不住了，想要阻止她。但姝颜已经杀红眼了，她不久前还得到了年轻温柔的仙帝的照顾，而眼前这些人，将通通是她的人生污点。
　　杀了他，杀了所有人，这样的话，她姝颜就是那个还未出山的女战神，她就是干净无暇的姝颜，没有其他。
　　与这个家族有关的最后一个人，是朱黎。他被捆在火堆上，无法挣扎，无法反抗姝颜说出的任何一句话。他歪着头疲惫的抬起一只眼睛，看到姝颜一点一点的往里面加柴，火光把她美丽的脸映得通红。
　　“姝颜！”就在朱黎以为自己将成为一把柴火，已经昏迷过去之后，秋颜从天而降一挥手就浇灭了姝颜想要送儿子上西天的火堆。
　　姝颜盯着那张脸，眯眼笑了笑。“你不去找你老公，管我的事做什么？”
　　秋颜道，“不必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
　　“做仙后怎么能有污点？”姝颜眯眸，“我劝你最好识相点让开，不然以后要是我倒台了，定拉你全家陪葬！”
　　秋颜说：“我会让所有人忘记这回事。”她看了一眼脚边的朱黎，那孩子因为脱水严重，已经晕厥了。“放过他。”
　　姝颜甩手就走。就算朱黎没有被烤死，也活不了多久，她早就废了他的根基，就算将来得了机缘可以飞升，也终究难成气候。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
　　在姝颜走后，秋颜简单治疗了一下朱黎，丢下一句自求多福就走了。
　　岩畅察觉到自己的弟弟来过这附近，出门去寻。
　　不久后朱黎苏醒，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和抬不起来的手茫然的往前，他听到一个山洞里传来幼崽的声息，便面无表情的凑了过去。
　　之后，他把小崽子带到了外面，与无功而返的岩畅在半路遇见了。
　　青溪见低头算了半天帐，嗷的一声大喊道：“大舅舅！”
　　“……什么大舅舅？我是你爹。”朱黎看不惯这种随便让亲戚的习惯，嗤了一声。
　　但青溪见有点不太明白，委屈道：“爹……”
　　朱黎一口花茶喷个干净，他恼怒的看向青溪见，后者笑眯眯的看向自己。朱黎气的发抖，偏偏又不好提起这小子胖揍一顿，只低声道：“叫叔叔就行。”
　　“叔叔？”青溪见迷惑，“我爹独生子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非要喊个称呼才甘心吗？朱黎懒得和他多嘴，丢下一句随你后就不管他们了。
　　他过去看陈默的时候，那小子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俯卧撑了。朱黎咳嗽一声，想伸手拽拽的把陈默拉起来，但那小子不管不顾。
　　朱黎有点生气了，紧抓着陈默的肩膀。陈默感觉到那只手仿佛要捏碎自己骨头一般，不得不停下动作。他被朱黎从地上逮起来，与他对视，良久无言。
　　此时已经是大半夜了，距离日出不剩下多少时间。屋里的蜡烛不太多，把人的脸照得仿佛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怎么了？”朱黎把陈默按到位子上。
　　他抬头看了朱黎一眼，在朱黎耐心耗尽前说了一句：“没什么。”
　　朱黎眼前一黑。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
　　陈默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朱黎坐在他的旁边，“是因为和人闹别扭了跑我这里来，还是因为别的？”
　　陈默顾左右而言他，“差不多。”他突然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师兄……”
　　朱黎嗯了一声，但陈默还是摇头说没事，他很挫败的伸手抓住陈默，捏着他的拳头道：“你讲啊，你怎么不讲，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你是不是要把所有话都憋在心里？你讲啊！”
　　“没事，不用担心。”陈默还是不肯说。
　　“我真该现在就死给你看，”朱黎开始气急败坏了，他站起来走了好几圈，怒斥起陈默来。“我对你不够好是不是？我对你要求太多是不是！ 我是不是没用，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啊？”
　　“没有。”陈默惊慌的看着他，朱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很凶狠的瞪他。
　　朱黎盯着那张无措的面容，骤然笑了：“一个废物，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陈默变了脸色，但却没挣扎，他虚虚的扶着朱黎的手，各种千百情绪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宁死不肯讲。“我总不至于做出错事，要是师兄你想知道……我也没多余的话跟你讲。”
　　“瞒着我是吧？”朱黎眼神转了转，“难不成你有孩子了？！”
　　陈默注意到朱黎在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戾气惊人，他想到之前他总是将修身修心挂在嘴边，虽然其他妖修好像不遵守清心寡欲的行为准则，但朱黎是过来人，他的话肯定都是对的。
　　只是此刻，陈默不想让朱黎舒服，他已经在两人的相处中渐渐感觉到了不适，这种不适无声无息的浸润进他的生活，让陈默开始在无声无息中察觉到窒息。
　　“我……”
　　叩叩叩！
　　“叔叔……”青溪见在外面叫，“我睡不着，能陪陪我吗？”
　　“没空！”朱黎怒喝一声。门外的孩子听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屋里陈默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散，不顾朱黎劝阻的熄灭了蜡烛，屋里一片漆黑，但争执声却不绝。直到朱黎终于挫败了，盯着那已经蜷缩起来的人，没好气道：“挪一挪！”
　　陈默惊了一惊，他一翻身，朱黎就屈身而来。他往后退，但还是能感觉到朱黎的一条胳膊从外围按到了里侧，仿佛内部空间特别有限。
　　陈默顺势仰倒，能感觉到某人的头就在自己上方不远处。他没抬眸，也不想管气氛如何。
　　朱黎盯他一会儿后，翻身平躺，同时将陈默很凶猛的挤到最里面，紧挨着他。
　　“以前，我们是这么躺的吧？”
　　陈默心情复杂，回复一个嗯字。
　　朱黎开始讲过去的事了，但陈默没心思听。
　　他闭上眼睛，当自己睡着了，脑海中浮现的，是虞青在带他回人间时说的话。
　　“你所承担的代价太大了，得找个人帮你。我看你师兄还是水焉择修为都还不错，你看你选择谁帮你出一份力。”
　　“创造美好生活总是需要有些人做出牺牲的嘛，我理解你接受不了现实，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考虑。”
　　“不过，老天爷可不等人，要是你不承担，背锅的可是全世界人，我作为一个魔都有点于心不忍……你说，这事是不是挺让人想骂娘的？”
　　“选谁都可以，我不责怪你。但是我总想找个亲近的人陪你嘛，要是人生路上没有个伴儿，多无聊。”

　　青溪见每天按时睡觉，雷打不动，他偶尔会希望有人来陪陪自己，当自己还小。
　　不知是父母去世给他的打击太大，还是在青丘这些年的生活让他不痛快了。青溪见在邀请了朱黎两次后朱黎就很平和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朱黎其实问过人选的问题，为什么选他不选小山或者陈默。
　　青溪见说，他觉得风竹和小山是绑定的，不好拆开。陈默他直觉不喜欢，至于袁青是个凡人，他没安全感。
　　“不喜欢？”这算什么理由，初见嫌？“他还行啊怎么就不喜欢了？”
　　青溪见眼神躲闪了下，他没说是因为风竹很讨厌陈默，恨不得能和他同归于尽的那种讨厌。家人对外人的嫌弃不应该拿到台面上讲，更何况朱黎还是陈默的师兄，跟他讲等于找死。“他太帅了嘛。”
　　朱黎无语。“就这啊。”
　　“要知道男人之间的颜值比拼可是很激烈的，他要是耽误我找媳妇了我可要跟他拼命。所以……”
　　朱黎：“我懂，有的时候真想给他两拳！”
　　在双方达成奇妙的共识后，朱黎很心甘情愿的哄孩子去了。青溪见在青丘研习，认为晚上不睡觉是浪费灵力，青丘有夜间巡逻队，保证晚上不会有外敌入侵。
　　虽然在外面比较危险，但总归是有人会长夜无眠的，青溪见想睡让他睡就是。
　　小山望着那扇门，对身旁的陈默道：“其实你也可以休息的。天宸比承池安全，不必担心妖兽出没。”
　　陈默垂眸，眼不见为净。“出去转转吧。”
　　小山会意，跟着他走了。近年天宸和承池的关系进入冷战期，承池不肯放李怡，他们要求天宸开放对本国人的限制令，保证承池人在天宸有活路，不然的话他们就别想见到李怡。
　　但对于天宸来说，过来的承池人大部分都有偷窃经历，如果放任两国人员往来让他们继续经商，很保证天宸国人的钱财不会被他们偷光。
　　承池皇室为此十分生气，他们宣称天宸为了盗取承池国库已经不择手段到要用李怡来牵线搭桥，如果他们执意这么做，承池绝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早晚他们要让天宸付出代价。
　　作为首先得罪了承池引得他们迁怒天宸的罪魁祸首，天宸皇室先下令整顿了清凉寺一番。清凉寺虽然一心为国为民，但这一整顿可是让他们损失惨重，没有金钱来源，他们的外出巡逻任务大打折扣。很多需要用灵石来维持的设备也不得不暂停使用，天宸内部的妖兽闻风而动，都在期待一个即将到来的机会。
　　此外，因凌雁北飞升的同时带走了灵石切割工艺，导致天宸境内的空间戒指和手环的价格一飞冲天，清凉寺人打怪的成本飙升到原来的数倍，就算是维持原先斩妖除魔的价格不变也难以赚到什么钱。
　　现在很多当年因为空间器好看而出手大买特买的娇小姐们成了天宸内的新兴首富，她们依靠家族内部长辈们的建议开始炒价，将空间器的价格再度提高。
　　急需空间器来维持内部稳定的清凉寺因为这个事情再度遭遇重创，一方面是之前存储的物资贵族们不收了，另一方面本来就花钱较多的斩妖除魔项目成本一高再高。清凉寺高层寻求求生之路无果，思来想去决定裁员。
　　严照是新人且傍靠的胡家不算大族，和胡雪莹一样都被逐出了清凉寺。他不服气，在被赶出清凉寺当晚就去蜀山测了灵根，结果很不错。
　　虽然他快二十岁了，但修行速度应该不慢。严照得知这个好消息后，连夜下山打算把胡雪莹接到蜀山让她和自己一块儿修仙，恰好与在外乱逛的陈默两人撞见了。
　　陈默一个没留意就看到小山和严照来了个头碰头，严照冲的急，加上天色又黑，直接和小山来了个正面冲撞。两个人太阳穴对额头，小山被撞飞出去，头晕目眩的坐在地上。
　　“不知道看路啊！”严照一边揉头一边没好气的说道。
　　那边逐渐清醒的小山也不甘示弱，他被陈默搀扶起来后立刻就看清了眼前人是个凡人。“我还没怪你亲了我一口的事，你反倒先怪起我来了？”
　　“我亲了你一口算你运气好！”
　　“你说什么？！”
　　陈默赶紧出来劝架，“是我们有错在先，你既然有急事的话就赶紧走吧，免得耽误事了。”
　　严照也很识趣，没再追究。但小山一直觉得他态度不好，不依不饶的要过去拦他。“凭什么就得是我们有错在先，大晚上的你急急忙忙，我们正常散步偶尔没注意两眼街上有什么问题？就算再有急事，大晚上跑慢点不行？非得急着那点时间？”
　　严照冷笑，“我再不急，我家里人要饿死了。你要是没事你就闪开。”
　　“我就不闪，你能怎样？”
　　小山瞪着他，下一秒，严照看了与他同行的陈默一眼，他在下定了什么决心后，突然把好脾气的陈默薅走。
　　“……喂！”
　　小山抓住他，“你做什么？”
　　严照想过了，就算他灵根不错又怎么样，没有前辈在前面领路，顶多只能在蜀山打一辈子的杂工。“你跟我来就行了！”
　　小山上前试图拉回陈默，但是后者却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们跟着严照去了清凉寺本部旁的一个小屋子里，次日下午严照就拽着胡雪莹上了蜀山。
　　一测，胡雪莹没灵根。
　　她看了陈默一眼，对严照说：“那我们就此别过吧。”说着就要走。
　　严照十分的不甘心，他拉住胡雪莹说：“没有灵根没关系，我养你！”
　　胡雪莹看着他，冷冷一笑：“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记得自己是出身乡村的，而且你姐姐也在盼望着你回去，那里是我的根，也是我的宿命。你既然选择继续往更高处走，那我也不能强留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严照说：“成了仙后我不会忘记你，美容神药养生秘法一样不缺，我在清凉寺挣的所有积蓄都给你，这样还不够挽留住你吗？”
　　“我有喜欢的人了！”胡雪莹大声说：“而且你确定你在蜀山就能一路飞升青云直上？我会死，我会活活老死，你看到那些年轻不会老的新面孔不会忘记我吗？严照，你太高看自己了。”
　　她提裙下山去，严照一看，急得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他的土黄色衣摆和胡雪莹的粉色衣裙纠缠在一起，像是两只蝴蝶在翩翩飞舞。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严照说，“你每次不问过我的意见就随便说我以后肯定会按照你猜的去做，你是先知吗？你觉得自己很牛吗，你到底见惯了多少人才会觉得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那样不学无术一事无成。胡雪莹，你太小看我了，我有毅力有决心也有年轻的资本，你绝对不能看不起我。”
　　胡雪莹懒得和他掰扯，就算她答应了，严苗看不起她，严照不还是得乖乖听他姐姐的话？
　　严苗的丈夫中年发迹，人还不错，他们两夫妻恩爱不移，且姐夫对严照还算上心，时常向胡雪莹询问严照最近的生活，有没有挨饿。
　　严照失忆了，看不上沧桑的亲姐姐和做鱼干的姐夫，他在清凉寺的业绩很不错，从小到大有养父养母照顾，不必让他年纪轻轻就扛起生活的重担。
　　胡雪莹会帮他洗衣服，而且这姑娘长得还不错，严照从有了男女认知开始就把她当自己的未婚妻看待，却没想到无论是养父母还是亲姐姐，都不希望这门婚事能成。
　　胡家有自己的考虑，他们好歹养了严照这么多年，而且严照人还不错，没有忘恩负义，不至于有了亲爹娘就忘了他们。胡雪莹聪明勤快，嫁出去肯定能再收份彩礼，他们一直把这两人当姐弟看待，从来没有当过一家人。
　　严照没说自己的心思，他更希望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后，直接告知养父母。如今胡雪莹对他百般抗拒，让这小子非常挫败。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行。“姐，我们私奔，我们私奔吧！”
　　陈默和小山都盯着这个脑袋仿佛秀逗了的小子。胡雪莹更吃惊，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拿什么私奔？“你疯了？我不理你了。”
　　她用力的甩开严照，快速的下山去。

　　严照没有去追，他转身拽着小山上了蜀山。眼看历代蜀山掌门设立的针对妖族的防护罩近在眼前，小山急了。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妖吗？我带你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立功。”严照目光定定，抓着他们继续往上走。
　　什么？陈默也觉得不对劲了，他试图伸手抓住严照，但他们此时距离蜀山内部已经很近了，只要稍微动作一点，蜀山弟子就会发现。
　　在这个空挡，一身浅蓝衣装的蜀山弟子已经呼啦啦的涌了出来，他们各个手拿长剑，目光如电，紧紧的盯着他们。
　　此时，剑宗宗主、符宗宗主、法宗宗主、药宗宗主等六位宗主也穿着一身湖水绿的道袍登场。他们没有拿武器，只是冷冷的看着下面的一众人。
　　陈默咬牙，现在他可连一个宗主都收拾不了，要是江欢来……
　　“何人来我蜀山撒野？”江欢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他嘴上含着笑，眼神却冷。看到陈默时，愣了一愣。“这不是陈默嘛，来找我复诊？”
　　陈默想起之前这家伙因为治不好自己的眼睛临时跑路的事，撇了撇嘴。
　　严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不明所以。
　　江欢道：“蜀山是清修之地，不是你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娱乐场，要是你们敢靠近一步，就别怪我刀剑无眼。”
　　小山没说话，但严照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表现机会就此浪费，还是上前一步道：“掌门，弟子是还没进行拜师仪式的严照，之前在蜀山弟子的面前测了灵根天赋尚可，掌门……”
　　“你把两个祸害弄到我的面前，是想害死我吗？”江欢依旧是笑眯眯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很不中听。
　　严照没懂他的意思，但也知道江欢身为蜀山掌门是不能太过得罪的，只是道：“掌门说得对，是弟子的错。弟子如今能力不足，无法惩治他们，还请掌门出手，替天下人除了这俩祸害！”
　　负责管理新人的法宗宗主与江欢耳语，严照的天赋确实不错，放眼整个蜀山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江欢深知自己决不能放弃这个人才，但陈默他实在是搞不定……“行了，我知道了。”江欢扭头，对陈默说：“眼睛怎么样，过来我看看。”
　　陈默惊疑，而严照则是突然羞愧起来，要是早知道他们认识，他就不那么明目张胆的卖蠢了！
　　“过来！”江欢的耐心明显不如凌雁北，虽然他看起来坦荡无比，但微微后缩的左手还是暴露了他对妖兽比较畏惧，不像凌雁北那样把所有会说话的都当兄弟。
　　陈默也害怕，毕竟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拳头能用，万一……
　　在两人都在顾虑的时候，小山轻轻的用三指顶了顶他的腰，给了陈默一点信心，他慢慢走了上去。
　　江欢扫一眼小山，将左手直接放在了身后。但严照不知怎想的，出手拦住陈默，并试图求证：“掌门，他是妖吗？”
　　“我听说你在清凉寺呆过十几年，怎么连是人是妖也分辨不出来？”江欢沉着脸说。
　　妖族细分的话可以分成好几种，大多数都是对无辜凡人有害的。那种第一眼看就长得不像正常人的是坏妖，第二眼看到凡人就流口水或者用充满憎恨得目光看着的是食人妖。
　　第三种是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但却理解不了人的行为举止容易同手同脚的是普通妖；第四种已经完全融入人类社会的则是妖修，在网上还有大妖和妖仙。
　　陈默的天赋没那么高，但因为有几个强大妖族的照顾，让他看起来没有其他妖族那样明显。
　　不过谁让凌雁北之前给江欢讲过，不然的话他还是会以为现在的陈默是一个普通人。
　　被江欢一训斥，严照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做错了事，他先把陈默压住，防止他乱动伤人，然后再请示江欢，希望他能将这些坏蛋就地正法。
　　江欢没动。
　　严照十分疑惑，明明身为蜀山掌门，却在妖族面前如此束手束脚，怕不是德不配位。
　　但他还是相信江欢一定会出手控制住陈默，押着他去了江欢的面前。小山在后面跟，江欢没动，他身侧的法宗宗主紧贴上来，几个人呈拉锯之势。
　　陈默朝江欢挤了挤眼睛，毕竟他现在是真的很菜，就算小山在后面当靠山，可他还是走在最前面，肯定会被伤到。
　　江欢突然用右手捂嘴咳嗽两声，然后再抬头的时候，严照已经快把陈默推到他眼前了。江欢伸手按住陈默的肩膀，防止严照把陈默推到自己的怀里。
　　严照十分惊讶，他怎么不动手？
　　陈默：“……”
　　江欢按住陈默，才退开一步，严照又把陈默往前推。他有点无语了，“你想怎样？要我直接吃了他吗？”
　　听到江欢这样说，严照赶紧松开陈默。与此同时，一直紧挨着江欢的法宗宗主也将不断释放的冷气收了起来，“抱歉……！我是希望掌门能够尽快消灭他，我不知道离得太近了会造成困扰。”
　　“……”江欢勉强相信他是真的这么想的，虽然他把陈默送到自己面前的行为让江欢很不爽。
　　凌雁北喜欢即时思考，锻炼自己的随机应变能力。和他相比，江欢更怕死。
　　江欢比较喜欢在一件事发生前一个月就准备好，让一切后患被扼杀在摇篮里。
　　陈默后退了好几步，却被严照阻拦，他还不肯放过他们，再度抓着小山，不肯把他们放走。
　　江欢将捏过陈默肩膀的手垂下去，“你先回去，剩下的我来。”
　　法宗宗主不乐意了，道：“二哥，万一有什么危险就不好了，还是……”
　　“我心里有数。”江欢警告的看向他，“还有，你叫我什么？”
　　法宗宗主气闷的缩起了脖子：“掌，掌门……”
　　严照一听，乖乖退了。他在山下的事务差不多都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有人帮忙引荐进入蜀山就行。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随即就有人领着他去新生处报道。那个姐姐自称身宗宗主，与江欢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好友。
　　蜀山有恋爱禁令，但因为前几任掌门都违规娶妻并自愿下山，让这条禁令形同虚设。内部人员构成中有绝大多数的弟子依旧无法彻底断绝五谷杂粮，所以蜀山内有食堂供新生使用，不过里面的菜据说不大好吃。
　　蜀山的住宿条件也不是很好，五人一个屋，每天会有身宗的人负责巡逻，如果发生冲突了会被押到法宗宗主面前挨训，基本上还是没那么自由。
　　蜀山的资金来源分有偿式救助和仙草售卖两个方向，和清凉寺以捉妖后贩卖皮肉与妖丹的挣钱方式大不相同，同时挣得的钱也天差地别，仅够维持日常运营。
　　凌雁北飞升后，蜀山内部的辨妖司南基本被视为珍物不再外借给普通弟子。虽然之前蜀山挣得不如清凉寺多，但这次国与国之间的打击让只做天宸境内业务的蜀山没受到丝毫波及，所以不会一出现严照上了山之后其他人就开始喝西北风的情况。
　　严照领了衣服和腰牌，在去留问题上，其他几位宗主好好的讨论了一下。
　　药宗宗主坐在一边，符宗宗主也插不上话，剑宗宗主大声嚷嚷，法宗宗主直接跳上桌子，身宗宗主更是不逞多让。
　　只有佛宗宗主非常淡定的坐在桌子边上，“为什么不先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凭什么？”剑宗宗主道。
　　佛宗宗主依旧语气淡淡：“他天赋那么好，按道理来说应该入剑宗……”
　　符宗宗主说：“各位听我一言，我们符宗内部混吃等死的太多了，急需新鲜血液……”
　　法宗宗主在桌子上挺直腰板：“凭什么？你们符宗一天到晚就知道招摇撞骗，不如取缔算了！”
　　“就是。”身宗宗主帮腔着。
　　符宗宗主嘴笨，嘟囔半天又缩了回去。
　　严照晚上拜师礼还是去的，他想问一下其他和自己差不多同期到的弟子想去哪里。那弟子一看身宗宗主是个大美女就口水直流，但严照觉得既然他已经定好了修仙的目标那当然是不能随便改的，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剑宗。
　　半个月后，他就拿到了剑宗的作息表。
　　六宗中，起来最早的是法宗，每天要巡逻叫醒那些还在做春秋大梦的弟子；最容易挨骂的是药宗；最容易撞邪的是符宗；最清闲的是佛宗；最经常外出的是剑宗，最累的是身宗。
　　蜀山内部修仙人士众多，灵气聚集，会引来大量的食人妖。为了防止那些怪物给蜀山带来灭顶之灾，身宗宗主会带领弟子从早起之后就开始练功，一直练到太阳落山，可以防止妖兽突袭，顺便还能加固结界。
　　严照宿舍里有两个身宗的哥们儿，练完直接累得瘫在地上睡着了。
　　他偶尔会看向江欢所在的屋舍，猜测那位佛宗宗主出身的掌门到底在做什么。
　　而江欢在与严照分开之后，马上偷偷把陈默带到了藏书阁。成仙希望渺茫，他有点不甘心人修的未来还是走向回归凡尘，如果人一出生就是为了走向死亡，那他们又为什么要被创造出来？
　　既然这个世界如此危险，为什么人不能用更厉害的武器保护自己，偏偏要依赖其他种族？江欢有很多的疑问，他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默告诉他，从人的传说里可以得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女娲夸父祝融共工……这些神并不是传说，他们都来自神界。
　　神界的神树将神明孕育出来，使他们一出生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状态。
　　神族在一片混沌之中创造了除妖族之外的其他种族，使六界分明，世界繁荣向上，人民嬉闹欢腾，上下一片热土。
　　在这种欣欣向荣的局面下，却有邪恶之物诞生。魔界本来是为了放置黑暗的地方，有光有暗，正邪对立世界才能更稳定。创造魔界的初心并不是为了存放魔主，只是想要维护这个世界，让它不至于重回混沌。
　　魔主，以毁灭为人生要务的一个无法沟通的婴儿。生来就与理智善良无关，除非有人能把他当一个真正的婴儿去照顾，否则六界就会永远记得世界最强是一个婴儿。
　　他是神树，或者说，诞生了创造世界神明的神树，与毁灭世界的魔主，是一体的。
　　神树诞生了创造世界的神，但是它自己却无法得到拯救。魔主响应另一半自己的召唤，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神界并摧毁了神界，势有让世界重回混沌之心。
　　神王带着其他各神拼死一战，但终究不敌。在关键时候，神王选择了牺牲自己将魔主带到魔界，使六界得以继续维持现状。
　　但魔主依旧不满足，神树一日不死，他就永远无法安静下来。
　　随后第二次神魔大战发生，魔族入侵，神族一面应对魔族大军，一面摧毁神树。神界没有兵力来源，加上魔族侵蚀了神族的土地，导致神界无人维护，彻底关闭。
　　魔族不光入侵了神界，还入侵了妖界，神界因内部无生灵而关闭后，残余神族入驻妖界。妖界讲究适者生存，不如神界那样和平，留在妖界的部分神族因适应不了妖界的生活放纵妖界魔族肆虐欺凌妖界本土民众，神族内斗频发，战争一炮打响，终于在共工怒触不周山后，将妖界的天空戳出一个大洞。妖界被大雪完全掩埋，无法生存了。
　　神界和妖界相继受难，逃出来的子民也不会凭空消失，他们会去其他更适宜居住的地方，于是人间就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来到人间的妖族人并不全是为了安心过日子才来的，还有一些在妖界就不受待见的也会过来。比如蝶族，比如梦颜，比如僵尸花……
　　凡人能修仙是因为食用或吸收了含有噬影的孢子才会得到触摸和感知灵气的能力，而噬影作为万物起源本身的危险性又很高。万事万物总是遵循自然生长和消亡的规律，一鲸落而万物生，神界陨落后天地归于平衡，只要魔主不再苏醒一切就会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神魔共体是天地发展的一个大趋势，但这会导致仙界立场不再属于绝对正义方。仙界诞生之初只是作为六界花园而存在，神界消亡后，仙界作为仅次于神界的净土容纳了大部分的神和妖，这些人在丰沛灵力的滋养下变得越来越接近神族，他们自诩救世主继续维护天地平衡，但仙魔本身实力有差距，加上魔主并不满足仅仅摧毁神树，他分裂出来的子嗣在其他地方到处作乱，而仙界则会派出兵力，平息魔族引发的灾难。
　　神魔共体的存在打破了仙界一贯以魔为敌的对立阵营，很可能会进一步导致世界重回混沌。仙界不希望在本就正不压邪的情况下进一步产生神魔共体这种无法消灭的存在，所以从一开始就在杜绝神魔相恋，一旦发现就是当场处死。
　　但终究还是让老天爷搓出来了一个共体。虞青是魔主入侵神界期间在一场大战后意外切断了与魔主精神控制的一个孩子，他在与神界杀戮之神的相处中生出自我意识和情感，拥有无法消亡的躯体和永生不死的灵魂，是真正意义上的究极生物。
　　照这个趋势下去，世界将从混沌到清明，最终重归混沌。无血肉灵魂无性别年龄的差别，清气与浊气混合，天空与大地交融。
　　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减缓天地重回混沌的速度，让人间仙界得以发展，虽然最后会变成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江欢觉得，他们既然诞生于世，那肯定是有意义的。除了飞升之路艰巨，他们凡人在人间创造出了诗词歌赋，人人友爱，金碧辉煌的宫殿庙宇和神奇瑰丽的神话传说，这些丰富的文化虽然不能阻止世界回到原始状态，但至少能让那些新生儿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感觉这样就足够了。
　　不过，他还是希望在这个残酷的规律下尽量活出人类的极限。凭什么人就得一百岁，为什么不能一千岁一万岁？为什么不能参与神魔纷争，决定世界终点，甚至改变宇宙运行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