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生无归期》吉吉页页

4、他说，我们终于重逢

　　“他的表现真是令我感到奇怪。”桃哲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碗盘，水冲洗着他白皙的双手，显得他的肤色更莹润如玉。
　　他回忆着沈疾当时挥来的那一拳，那一拳来势凶猛，他当时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是下意识地有条不紊地伸出手掌便接了下去，而且轻松化解。
　　然后，那男人就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眼神打量着他。
　　那眼神，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相继流露骇然，惊异，恐惧，怀疑……太复杂了，一时让他无法理解。
　　“而且关于他们庄子里的人最近大肆捕鹿的事情，令我感到非常疑惑。”桃哲眼神淡淡地，“那些新生或者幼年鹿在最近忽然大规模惨遭厄运，被他们抓了回去，我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隐情。”
　　黎雪明的关注点却全然不在那粗鄙之人当时的表现上，也不在桃哲疑虑的猎鹿原因上面。
　　他哈哈道：“没什么奇怪的，就是阿桃你太厉害了，把他吓跑了！那就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哼，他下次要是再敢来……阿桃，你就去林子里找我！我直接搬着柴冲过来，全都砸他脸上！”
　　说着，黎雪明傲气满满地拍了拍胸脯，道：“我们拜过把子的，阿桃，我就是你的兄长，我会保护你的！任何人想找你麻烦，先过我这关！”
　　桃哲看着他对自己一脸保护欲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像撒过了一片冬日的初阳。
　　他笑着道：“不过……我看他那反应着实古怪，恐怕近日不会再来和我讨要小贴了。”
　　“小……小贴？谁是小贴？”黎雪明瞪大了眼睛，放下了手里碗筷，眼珠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转，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屋里的某个方向。
　　他声音似乎因为憋笑有些发着抖：“不是吧，阿桃……你给这头鹿起名字了？这是……他的名字？”
　　“是啊。”桃哲一脸认真道，“有什么问题吗？”
　　躺在草地上舒舒服服睡大觉的某鹿耳朵竖了竖，似乎是已经对“小贴”这个词语产生了一些些的反应，但它眼睛都没睁，只是砸了砸嘴，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小，贴？”黎雪明看了看那头鹿，感觉好笑又有些无语，“为什么？”
　　“因为它喜欢贴贴呀。”桃哲眯起一双如盛新月的琥珀色的眸子，笑得很温柔。
　　“还好……它叫小贴，你、你没有直接叫它贴贴。”黎雪明内心这么吐槽道，嘴上竟就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桃哲没听清。
　　“没……没什么。”黎雪明扯了扯嘴角道，然后继续埋头大吃起来。
　　他吃了一会儿，这时有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窗外扑面而来的桃花香气，带着微风与青草气息。
　　然后黎雪明忽然又停住了，他抬眸看向了桃哲，轻声道：“阿桃，我发现……你啊。”
　　桃哲“嗯”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他知道黎哥是对自己这次的行为感到有些无奈了。
　　黎雪明每次觉得他做的事情有些执着，或是没必要的时候，就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为了救一只鹿，照顾它这么些时日，浪费了自己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又差点和别人发生冲突。虽然那个人最后走了，可是如果真的受伤该怎么办才好？”
　　黎雪明看着桃哲的眼神很深，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对方在厨房静立的身影。
　　“我说阿桃啊……你怎么总是这么执着？我发现你是个一根筋，一旦你认定的事情，感觉就没有你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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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
　　也许，他天性如此吧，他如果真的想做什么事情，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也不会考虑自己的。
　　桃哲嘴角微微抿起。
　　他用力摇了摇头，眼里恢复了几点清明。方才片刻的失神令他有些恍惚，有些站立不稳。
　　再睁眼时，身处戮山半山腰以上。
　　也许走了这么久，快要到山顶了。
　　周围很安静，很安静。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耳边风声和速度渐渐缓下来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
　　没有活物，高温灼烧之下，这里一片死寂。
　　荒芜败坏之地，火轮高吐，寸草不生。
　　真的……真的会有那仅存于书籍里的，生于极暑之地的螺溪草吗？
　　桃哲忧心忡忡，白皙的脸颊因难耐而慢慢透出一片晚霞般的绯红。
　　不知继续走了多远，他发现脚下坡度总算开始没了起伏，而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开阔起来。
　　他到了山顶。
　　这山顶很宽，仍是枯木横行，黄土夹杂着崎岖石块铺满脚下的大地。
　　他眸光凝成一团锐利的剑，在这四处的尘土上挥击追寻着。
　　不知过了多久……
　　他喘息着又往前走吃力移动了几步，眼里忽然一亮。
　　不远处，离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颗巨大无比的枯树，而那树下似乎稀稀疏疏绕了一圈什么东西，看起来圆滚滚的，外形……很像螺壳。
　　像螺壳？！
　　桃哲终于笑了起来。他白衣湿透，面色绯红异常如被火灼烧着一般。但他用尽最后力气，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巨的方向迅极奔去。
　　奔至眼前，果不其然，几株披着螺壳，根部却形状娇小玲珑如一粒粒米的奇异植物正围绕着这棵枯木生长了一圈。看着它的外貌和书中描绘大差不差，桃哲重重地松了口气，没去管自额前滴落至睫毛上遮挡视野的汗珠，动作艰难地伸手将它们连根拔起。
　　手上瞬间沾满黄土尘埃。他眼睛眨都没眨，只是加重了手里的力气。
　　“兹啦”一声。
　　桃哲眉头微微皱起。他立即收回一只手，那上面冒出一颗豆大的血珠，血从他的指尖渗出，很快顺流而下，滴落在脚底，溅起一滩似曼珠沙华在彼岸盛开般的艳红。
　　“……”
　　这螺溪草竟是带刺的。
　　也许记载的人只是在路过一酷热难耐之地远观过这类奇异植物，并无人愿意逗留并亲手采摘，因此书上没有关于它螺壳底下还隐隐冒着一排尖刺的说明。
　　桃哲咬了咬牙，迅速弹去手指的血珠。
　　这次，他双手皆用上了全力，抓住那螺溪草的根部便直直往上拽。
　　利刺突破脆弱肌肤的刺痛感如火辣辣的烈日般，灼烧着他的十指。
　　十指连心，也灼烧着他的心脏。
　　终于，只听一声闷响，一株固执埋在地底的螺溪草被他沾满鲜血的双手用尽力气拔了出来。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染红了他身下。
　　桃哲低头看着自己血红一片的手心，内心却是欣喜若狂的。他如获珍宝地将那株螺溪草小心翼翼地捧进草药篮子里。
　　其实，解毒，一株就够了。
　　但是，桃大夫此时职业病犯了。
　　他继续打量着剩下那几株，眼神热切得像是在看世间神迹。随后二话不说，伸出流血的双手又开始拔萝卜一样地干活。
　　如果螺溪草此时会说话：“……”

　　就在这时。
　　有声音从他后方传来。
　　是马蹄声，而且不止一道，马蹄飞奔时矫健有力踩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彼此重叠在一起，显得无比刺耳，令人心悸。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蹲着的桃哲手里动作一顿。
　　他眼皮一跳，心里更是顿时猛地一抽。
　　这里很诡静，一路走来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活物。
　　可是……他却在身后突然听到了马蹄声。紧接着，隐隐约约他还听到了风呼啸送来的……似乎是人在交谈的声音。
　　他听不真切，却觉无比惊疑。
　　声音的方向，是与他一路而来截然相逆的方向。
　　他是自山之北而来。而马蹄声，自山之南而来。
　　越来越近，近得仿佛那些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好像已经可以在炎热的灼烧中感受到身后的人驻停时对马儿的吆喝声，以及他们身上带来的丝丝奇妙的凉意。
　　是的，凉意。
　　这凉意无比透彻舒爽，像是夏日池塘边拥着粉荷温柔袭来的晚风，清爽甜透，在一片流金铄石的窒息与压迫感中仿佛一根救命稻草，让桃哲原本沉溺在火海之中的，不正常的，急骤的呼吸频率瞬间舒缓下来。
　　这种被人从地狱之火里捞起，瞬间坠入天堂瑶池里一般的清凉感让他在刹那间精神有些恍惚。
　　桃哲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殿下，这有人！”
　　然后，桃哲目光一怔。
　　一个男人，一个身形非常高大的男人。是离他最近的，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
　　桃哲察觉到了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感知到了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但他没有力气回头，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从地上晃动的阴影里瞥见这男人行至他背后，动作似迅雷烈风般地从马上侧身翻下，向他奔来。
　　桃哲身体一僵。
　　因为他突然被人用双手环住上半身，那个人随后把他的身体从蹲着的姿势有力又不失柔和地举起。
　　桃哲被人直接半抱半扶地拉了起来。
　　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竟直直落入一个温暖的，却散发着秋夜新雨般淡淡凉意的，紧实有力的怀抱。
　　一双结实强健的手臂，此刻从他的身后，一直到他的胸前，把他整个人，呈一个坚定有力的环形，牢牢圈住。
　　他感受到脖子和耳边清若秋风般的，又不失温热的吐息，痒痒的，凉凉的。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一种气息，像是神霄绛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弥漫着的龙涎香，令他失神，令他思绪飘渺，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甚至感受到身后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环住他后，慢慢开始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剧烈。他在这人的怀里也被对方大起大伏的胸膛带动得整个人微微颤动起来。
　　几根金丝耀眼夺目似璀璨明珠。它们在空中飞舞，与他墨色的发交织在一起。
　　最终意识尽失合上双眸之前，桃哲听到一声叹息。
　　然后是身后这人低沉惬意的，隐忍而如释负重的，独属男性如薄荷般沁人心脾的嗓音。
　　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近。
　　桃哲的衣衫仅湿，温润的玉色被勾勒得若隐若现。
　　此刻，两个人近乎肌肤相贴，男人的吐息就在他的耳边，似怜似爱，逗弄一般地环绕着。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神医。怎么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然后是一声轻笑，笑声懒懒的，却浸透着剧烈的隐忍，似是埋在湖底经过岁月沉淀冲洗却仍无褪色的五彩石，诉说忧伤。
　　“我说过的。我们不会分离，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