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寻螺溪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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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桃哲仍然记得那个下午，那天烈日当空，闪耀强光，似乎要吞没整个天空。
而天空很蓝，湛得如海面之镜，泛着碧波水光一般。
他穿着粗布素衣，雪色布鞋上因长时间的山野赶路印上点点泥泞，身上背着一个不算鼓囊，补补丁丁的小包，左手拎着一个木篮子，篮子里没有东西。
他头戴一顶草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留下线条分明的轮廓，却不难看出他是个肤色白净如玉之人，唇如初绽的樱花透着薄粉，此刻正微微抿起，面上点滴细汗顺着他的面颊而下，流入脖颈，衣领，微微浸透白衣。
他的步伐坚韧而急促，在凹凸不平的崎岖山路上却拥有如履平地的气势。
尽管微微喘息着，胸口猛烈起伏着，汗水细细密密地渗出在他的皮肤上，但他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桃哲心里清楚，他已经快没力气了。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篮子里的干粮也已经耗光了。一路过来，树林越来越疏，周边的色彩也由一开始的郁郁葱葱浅浅转变成荒凉的枯黄之色。
一开始的熙熙村落已然消失殆尽，只剩周围荒无人烟的山岭荒树，和眼前这条前人留下来的细长小路。
空气中的水分似乎蒸发得越来越快，连着他不断涌出的汗水也变得炽热起来，仿佛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卷席。
路漫漫而难走，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走一座山的上坡路。虽然不是特别陡，却也滑，很容易踩到滚落的小石子失去平衡。
而且越来越热，越来越热，似乎有些胸口发闷了。
他的鞋板很薄，是黎哥在他们的村里找了手法最好的绣娘给他新补的。
此刻踩在尖利不平的山石路上，却铬得桃哲脚底生疼，这儿刺一下那儿凸一块，极其不舒服。
其实这顶头的烈日和脚下的崎岖根本不算什么，现在树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
食物和水源。
附近已经没有池塘和溪流，也不知有无地下泉水，又到底埋藏在哪里。
视野里是一片荒败迹象，没有动物，也没有人烟。
桃哲不知道，他离目的地，还有多远，以他现在的身体和现在的情况，还可以支撑多久。
他出发前带的一壶清水在两个时辰前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被里面不知什么人给偷了。
他走出来很远，一摸衣服里的布囊袋，才发现那壶子不见了。
桃哲当时已经没有回头的打算了，因为真的已经走出来太远了。他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澜，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是面色惋然，忍不住微叹了口气。
他从自己家出发时的水早就喝光了。壶子里的水是在路上一个村庄里向村里人借的井水。
作为报酬，他替村里人把了脉，开了药，把一些附近可以找到的草药花了好几个小时亲自采摘了一些，剩下的由于赶时间，他没有再一一去找，却借了支笔，认认真真地画成图纸给年迈懵懂的村民看。
“谢谢你，桃大夫……”
“你真是个大好人！”
“真的吗？只要我按照您的药方抓来，做成药酒，给我娘喝了，她就会好起来吗？”
脑中回忆最深的除了那些一脸感激的，因疾病折磨而沧桑疲怠的老者们，是一个孩童的脸。
他看起来纤瘦无比，身材娇小，脸上骨感分明，眼眶都因瘦弱而凹陷。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仿佛塞满了执念，死死地盯着桃哲，他当时拦在一身飘飘素衣，面容清秀俊美的年轻男子面前，不曾移动半步。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男孩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喃喃道。“她已经五年没有下过床了……”他的语气透露出一种类似于幼兽失去母体庇佑后的无助迷惘。
“没有骗你。”
桃哲微微一笑。他当时弯下身来，注视着面前这个矮矮的小男孩，与他平视，声音柔和如清风徐来，桃花静绽：“乖乖照着我的步骤做，不要懈怠，不要遗漏，半个月后，你阿娘就可以离开病榻，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男孩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五官精致秀丽得仿佛比少女还耀眼，身材高挺，黑发飘逸，唇角微扬，一双桃花眼温柔似春光荡漾一般的年轻男子。
明明只是穿着一件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最朴实无华的粗布白衣，在他身上却显得清爽干净，甚至有一种莫名出尘的气质。
他没来由地，似乎受到了这个男人身上给人莫名的安全感的蛊惑一般，质疑的眼神微微散去，换上希冀的光点，点了点头：“嗯……”
桃哲动作轻柔地抬起手，抚慰一般地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然后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站起身来，转身向着村外走去。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在村民们都熙熙攘攘如同拜大佛一般惊异又惊喜地把他围成一圈的时候，人多眼杂，有人顺手拿走了他的水壶。
他的布囊袋是绣在衣袍最深处的，绝非是无意中掉落的。
桃哲眼神暗了暗，如今，饥渴的感觉越来越深，而他随着时间的流逝体力也消耗得越来越快。虽然他的脚步在持续加快，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很快便会是强弩之末。
人，在没有食物，尤其是在没有水的情况下，一定是会死的。
可是，他现在绝对不能有事。至少在找到螺溪草之前。
黎哥还在等着他……他绝对，绝对不能有事，而且必须要尽快找到螺溪草，带回去，给黎哥赶紧配药！
黎哥的毒发过于突然，是他从未料及的。明明上一秒还在他面前与他谈笑风生，鲜活乱蹦的人儿，下一秒便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四肢无力抽搐着，面无血色紧蹙眉头，仿佛一下子坠入了无边梦魇。
桃哲是医者，他把脉把出黎雪明是被人下了某种罕见的剧毒，而这种毒药他从未见过，桃哲只能依靠自己的医者知识分析出这毒的特性，再顺藤摸瓜找到与此独相克之物用以解毒。
期限一周，一周内，如果黎雪明得不到解药，彼时纵然天仙下凡，无药可医。
得知此事的桃哲内心深寒如冰。
黎雪明是他在这世间唯一在乎的人，如兄长一般，是他内心默认的，仅剩的亲人。
他身为一名对自我道行素养要求极高的医者，绝对不能允许黎雪明因中毒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在熬了一夜，翻遍古今医书，最终终于找到了属性与黎雪明所中之毒相克的一味药草——螺溪草后，他毅然决然地收拾行李，安顿好黎雪明，嘱咐邻家大婶帮忙照看他几天直到自己回来后，离开了自己生活的村庄，走上采药之路。
书上关于螺溪草的记载少之甚少，就连医术精湛如桃哲，阅历无数人间药方的他也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此种药草的本体。但有一行字却跳入他明锐的眼眸，成为连接黑暗与救赎的唯一的线索与桥梁。
“螺溪草，喜暑，畏湿，常见于高岭，形奇如螺，状小如米。人尝见之，甚异之。”
桃哲读到这里，眼神闪烁着一丝淡淡的明光。
传闻这附近有一座山，他是知道的，叫戮山，山边荒无人烟，山上寸草不生，动物无痕，只有无边无际的枯木林。那山上有些非自然现象，朝阳，暑气重，却重得有些异常，干旱缺水，高温堪比沙漠地区……
也许会在那里找到螺溪草的下落。
戮山旱得惊人，温度诡异之高，据说山顶的树木常年都是枯焦发黑的。因此，那里并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也不适合任何人去拜访。
桃哲听黎哥以前八卦般地对他讲过，曾有几个村子里的人想发家致富，起了进皇城做生意的念头。然而路途遥远，他们无车马接送，村庄又地处偏僻，途中必须路过那戮山。结果就是一行人去了之后，在皇城原本接应他们的人等了两个月都没等来人，派了一队人马前去查看，在戮山山顶果不其然地发现了几个人早已滚烫冒烟，焦黑无形的干尸，还是靠衣物辨别的，场面惨不忍睹。
桃哲当时诧异地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竟真有这般诡异之地？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与皇城之间竟隔了一座阴阳桥？”
桃哲自记事以来，便与黎雪明二人相依，住在这名为珀村之地。
他心向医术，渴望救人于病痛水火之中，他对医术几乎是一种痴狂的爱恋。
于是，满心钻研草药医书的桃大夫，自是对皇城富贵迷人眼这种画本子里经常出现的飘渺场面毫无向往。
因此问归问，桃哲心里并不真的好奇这山如何，只是替那几条逝去的人命感到惋惜，薄唇抿起，轻轻叹了口气。
“此事当真，因此我们村世代无官无爵，皇帝微服私访和官员随机巡查济民的名单里面从来都没有咱们这个地儿。咱们这些个人啊……渴望翻身的那一日……几乎是痴人说梦。”
年少的黎雪明侧躺在地席上，暗叹一声。
这是名身形矫健的少年，面容挺拔英俊，小麦色的肤色显得很康健。此时，他原本柔和的眉眼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怅然，也有些不甘。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沮丧的样子，黎哥。”桃哲正坐在他的对面，放下了手里翻看了许久的医书。
他心思很细，立即就注意到黎雪明皱起来的眉头。
“唉，阿桃啊。你说……我们在这世俗偏僻一角，在这无人问津的小村子里，碌碌无为地，日复一日地生活着……看到的都是些井底之蛙才看得到的东西，我……我如何能甘心。”黎雪明摇了摇头，他眼底跳跃着的烛光似乎缓缓暗淡下去。
桃哲微微讶然，那一晚，是他第一次看出了面前这个少年藏在平庸身份之下的一颗滚烫跃起的野心。
“黎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天地，每个人的活法。”桃哲露出柔如水沫般的笑容，“你怎能自我贬低，说自己是井底之蛙？这世间之大，哪里是井，哪里又是天，你真的知道答案吗？你又怎知，皇城中人，没有自己身不由己的苦衷？”
“就算有，那和我们这样的无名小辈比，也算不了什么。”黎雪明垂目道，“我们甚至连身不由己的权利都没有啊，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有资本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寻螺溪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