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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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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念连忙把抽屉里的MP3夹在一本书里,并佯装挠耳朵,偷偷将耳机摘下。而沈云思耳侧的头发稍长些,从她那儿看过去,老方应该不能看出她戴着耳机。
班主任老方绕教室巡视了几圈,在讲台上站定。时维九月,在学校的各类表格文件中,她们被正式冠上了“高三生”的头衔。学校遂要求班主任开一场班会动员学生的斗志。
这种班会往往形式大于内容,老方心里明白;所以,他没有按照常规的班会流程来背书,而是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老方很羡慕大家能参加高考。他没有经历过高考。八十年代的那次中考,农村出身的他,以全校第一、全市前三十的成绩考上了当地的师范学校。
那时候有句话:考不上中专的,才去考高中。中专毕业后,老方被分配到了县里一所公立初中教书。可是时代变化太快,曾经让人骄傲的中专生身份,却很快失去了光彩。
他没有打算就这样端铁饭碗、躺平混日子,而是不断地提高自己——从自学大专、本科,到实现学历跨越,到来城里的重点高中任教。但他觉得还缺少点什么。
十八年前,新世纪开始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教高三,当时的他还是一个科任老师。他看着班里的同学为了同一个梦想,相互支持、并肩奋斗,便找到了这一直缺失的东西。
彼时,拍照还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学校请了照相馆的人来拍毕业照,大家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并反复调整自己的笑容和姿势。老方却有点儿笑不出来。
那一年,学生和他都学到了很多。
“也许接下来的一年,日子渺小又重复,你们会觉得辛苦,会觉得很单调和无趣”,老方娓娓道来:
“但相信这一年会给你们留下深刻的烙印。你们会在很多年后反复回味它。所以,珍惜这一年宝贵的时光吧。”
这句话或许是七分真、三分假。对于林星念、沈云思她们来说,当她们回忆起这一年的时候,心里满是感慨。那些“小确幸”——
她们晚自习结束后,在回宿舍的路上,播放着自己喜欢的音乐,放空大脑,聊天打闹、嬉笑怒骂的时候;
高三少有的体育课上,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不擅长球类运动的林星念,非要和沈云思切磋一场乒乓球,结果把球直接打在沈云思脸上的时候;
当她们换座位到第三大组,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树枝探进教室里,小鸟停在窗台上,她们轻轻摸着它绒软的羽毛的时候;
可以是两人一起讨论题目很久没有答案却突然开窍的时候;
可以是历史老师发现上节课满黑板的数学题目、开始大谈数学知识,逗得全班笑翻天的时候;
可以是班上有人偷偷用投影仪放恐怖电影、吓得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
“三分假”也是存在的。沈云思不愿回想九月和十月的那段时光。那两个月,她还没有适应接踵而至的一场又一场的校联考、市联考、省联考。
她的成绩起伏不定,最好时能进入全班前五,最差时却跌到二三十名;成绩越不稳,她的心情也越烦乱。
她想大声地吼出来,疯狂地、忘情地、像肾上腺素爆发的将死之人一样地吼。
一天晚上,林星念拉着她的手,带她到了之前的守仁楼顶。从七楼往下看,整个校园尽收眼底。她们看到,校园旁的冈江,映着城市大桥和对岸写字楼的灯光,缓缓地向北流去。
“吼吧”,林星念放开嗓子,朝着冈江那边大吼几声,“去你的高三!去你的高考!去你的!”
“文明素质有待降低”,沈云思忍不住想笑,她向林星念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去你大爷的高三!去你大爷的高考!去你大爷的!”
林星念跟着学:“去你大爷的!”
可是林星念的声音怎么也凶不起来,让沈云思更加觉得好笑。没过多久,她心中积压的愤怒就消散了。
她索性直接大笑出声:“你啊,骂人都不会骂,来、来——把声音压粗、往下沉!”
她很少这么放肆地大笑过——温泉那回,算是一次。
沈云思用手摸着林星念脖子上的震动,给她进行“骂人专题教学”:“对!就这样——深吸口气,吐出来!”
林星念还是学不会。同样地,她越骂越想笑。巡逻的大爷看见她们,觉得她们像两个小傻子一样。
她们骂累了,就走动休息一会儿。庚信中学守仁楼顶有一个小天文台,上面放着一台小望远镜。
这些“装饰”已经十多年没人理会了,望远镜的磨砂镜片上积满了土黄色的灰尘,透过它看到的星空并不清晰。但她们还是对它很感兴趣,玩得不亦乐乎。
“让我看看,我要看看‘我’是什么样子”,林星念推开沈云思,“这东西怎么用啊?”
“用左眼盯住视野中最亮的那颗星,然后闭上右眼。”
“Wink一下我可还行,但一直睁着一只眼,有点儿…”
林星念感觉右眼前一股暖流,然后视线变得一片黑。沈云思站在她背后,轻轻地用手掩住她的右眼,另一只手臂则搭在她的肩上。
“怎么样?现在看得清楚点了吧。”
秋风轻拂她们的脸颊,也吹动天空的云彩。云彩随之飘向不同的方向,像被吹散的棉花球。星星发出的光芒,在这层黄色的朦胧滤镜下,显得格外温暖。
两人席地坐着,聊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太过疲倦,她们聊天的语速越来越缓,声音也越来越轻,直至浅浅地睡着。寝室长曾文静晚点名见不到她们,于是和徐蒹柔去守仁楼寻找。
曾文静和徐蒹柔看到林星念和沈云思依偎着坐在那里,手牵着手,显然是睡着了。曾文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睡着了?这里睡会儿会感冒的。”
林星念揉了揉眼睛:“本来是想和云思姐散散心的,可是实在太困了……”
徐蒹柔突然觉得这是个唱歌的好机会。她把手机放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建议大家一起唱首歌。
嗯…最近学校广播常放的《一次就好》挺应景的,不妨大家就唱这首,反正也听熟了。
“一次就好,我带你去看天荒地老,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开怀大笑,在自由自在的空气里吵吵闹闹…”
沈云思先开口唱,然后林星念、曾文静、徐蒹柔三个声部陆续加入。
“世界还小,我陪你去到天涯海角;在没有烦恼的角落里停止寻找、在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慢慢变老…”
她们都盘腿坐着,随着节奏摇摆手臂。远处的天空似乎有一颗不太明显的流星划过;清澈的歌声也像百灵鸟一样,飞向广袤而又深沉的夜空。
高三的时光流淌得飞快。熬过了九月份和十月份的“连环夺命考”,大家都已适应了高三的节奏。
四季的指针再次指向冬天。风大的时候,林星念、沈云思;曾文静、苏以诚;徐蒹柔、夏从谦都戴起了去年曾文静祖母织的围巾。同款的颜色,在一众围巾当中,显得甚是显眼。
有的同学会开上那么一两句友善的玩笑。林星念听了很开心——真是慧眼识珠啊,不错不错!
如果对林星念她们来说,“高三是值得怀恋的一年”是“七分真、三分假”的话,对于苏以诚来说,不真实的地方要多些。
家里穷,上头给的护理补贴只有寥寥一百多块,他请不起护工。因此,在紧张的学习之余,他要拖着自己本就不太好的身体,照顾他的继父。烦心事多了,他便堕入到“虚无主义”的昏天暗地里。
他的继父很是愧疚、常常咒骂自己怎么不快点死掉、当时他妈就应该在他的饭碗里多下点毒。
苏以诚感到无力,“虚无主义”的倾向越发加重,却仍是怕继父真的寻不开。就这样,他的成绩也摇摆起来。他丢掉了一直全班前二的“宝座”,好几次被林星念、沈云思他们超过。
在这方面,他更加确信自己能遇见曾文静,是他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她常常把自己从混沌中拽出来,和她三一三寝室的那群朋友们,去吃晚饭、课间溜去小卖部买零食、和小摊们讨价还价、一起唱那首杨宗纬的《一次就好》…
最是人间烟火气,这种他曾一直选择游离和抗拒的事物,却将他治愈,让他感到前所未有地充实。
夏从谦这儿有些幽默,他见苏以诚成绩滑了下来,决定来个精准控分。若他看到苏以诚打蔫,料想他这次肯定考不好,就故意做错题目,掂量具体情况,把分数控制在苏以诚周围,考个比苏以诚多上那么几分的成绩。
苏以诚看到成绩表不知道说什么好。夏从谦见到懵圈的苏以诚又开始坏笑道:“我就是玩,你可以打我,哈哈。”
“好好好,高考也这么玩、也这么控是吧。万一我高考情绪爆炸,考了个专科,你也控个专科?”
“欸、你别说”,夏从谦控制轮椅不停地围着苏以诚绕圈儿,“哪天我心血来潮真去看看专科是什么样子的。”
“别疯”,苏以诚直言说,“这不好玩,也不是玩笑话。”
转瞬就是十二月底。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沈云思迎来了她的十七岁生日。林星念抱了个小箱子上来,放在沈云思桌上,让她猜测里头装的是什么。
沈云思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她托着腮想了半天,猜道:“不会是一堆《高考必刷卷》吧?”
林星念:“嗯……你再想想!提示:除了数学,你最擅长的科目是什么?”
“地理”,沈云思继续思考,“难道是地理的《高考必刷卷》?”
林星念笑着撑起沈云思坐的板凳:“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直女’啊。”
“哼”,沈云思转过头,轻轻地弹了弹她的额头,“你才是‘直女’呢。”
她打开箱子,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礼物——
那是一个粉色的、摇一摇还会发光的地球仪。在太平洋的位置,还刻着一段特别的话——是杨宗纬的《一次就好》:
“世界还小,我陪你去到天涯海角;在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慢慢变老……”
这些暗示,对她们来说或许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是,脸还是有点红,还是有点热乎乎、火辣辣的。
高三年级没有艺术节晚会,不过,高三(11)班利用仅有的半天元旦假期,在班里举办了一场随意的元宵晚会。
曾文静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她鼓励每个同学上台表演:“这里没有节目单、没有排练、也没有节目类型的限制,大家想说什么、想唱什么都可以。”
林星念举手问:“真的说什么都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