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界山下》三番日落

61、.

　　接下来的几天，秦姚说什么都不出门了。除了中间去了趟附近的寺庙，求了好几个开了光的纪念品回来，其它时候她都独自数着时间盼望着要回去。
　　归心似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急不可耐。

　　男孩这几天每天都跑到秦姚面前叽叽喳喳，一边说外面的食物多好吃，雪山多美丽，建了一座山头的寺庙有多雄伟，一边还可惜秦姚这也不去那也不去，飞机票打了水漂。
　　“闭嘴吧你快。”秦姚斜眼瞅他。
　　“真的，你都不知道有多美。”
　　躺了两天，秦姚双腿恢复的差不多，她脚刚抬起来，男孩一个闪身离她远远的。
　　“算你躲得快。”秦姚收下脚。
　　男生嘿嘿一笑，接着又难过道：“其实我有点舍不得，明天就要走了。”
　　秦姚拿着电话的手一顿，慢慢又放下。
　　又是一次离别。
　　每次都是这般。
　　谁又能割舍的下？
　　男孩：“这么好的风景，我怎么能舍得下？”
　　秦姚快速起身朝外走，边走边骂骂咧咧，“我真服了。”

　　走的前一天，秦姚提前在出钱请团里所有人去藏式餐厅好好搓了一顿。除了方逸依旧没有和他们一起，其他人都乐呵呵的来了。
　　这一趟大家都玩儿的很尽兴，中间自由行，去干什么都有。一桌子菜，没吃两口，净顾着聊天去了。
　　秦姚安静吃着东西，听着他们的旅程从东边到西边，最后搭上了背包客的车，去了纳木错，去了大昭寺，遇见了喇嘛，虔诚地被救赎了......秦姚问是怎么被救赎的，那人说就在寺庙门口被喇嘛敲了三下头，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秦姚听完愤愤，想起自己这几天酸疼的膝盖，想起自己跪的那一路......后悔，她觉得自己也应该站在喇嘛身边等着被敲头，又何苦磕那一路？
　　可吃完饭，走在外面，她想想又不对。怎么说也应该是林驹站在喇嘛身边等着被敲头，他必须原谅自己，压力应该在他身上，他必须看的开。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他。

　　回去的路快了许多，方逸因为工作没处理完独自留在了西藏，其它几个人跟着秦姚又原路返回。

　　从西宁又到上海，一路顺畅，甚至连天气都配合的刚刚好。

　　从西宁走前，秦姚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直接飞去地越镇。她要保证将身边几个人安全抵达上海，还要尽快了结在公司里的事情。
　　现在这样一走了之不行，得先处理好自己才能回去。

　　下了飞机，大家互相道别几句后各走各路。
　　秦姚回家放了行李，简单清洁了一下后又去楼下诊所给手换了次药。
　　“就不包了吧？”秦姚看着自己厚厚的双手。她实在不想最后一天去公司还带着伤，更不想所有人都围着她，像看猴一样。
　　戴着老花镜的医生抬着板凳坐过来，他抬着秦姚的双手翻来覆去打瞧，点点头，“蝴蝶结打的挺好看。”
　　秦姚无奈闭眼，“我知道。”
　　“是可以不包了。”医生拿剪刀剪开她双手的纱布，“愈合的差不多了。”
　　秦姚这才看下去。
　　好恐怖的一双手，结满血痂，黑红的伤疤布满手掌，连掌中的掌纹都看不清。
　　秦姚担心这会不会影响了自己的事业线，如果因为这个自己的事业之路从此走下坡路，那还得？
　　“放心吧。”老中医重新为她上药，“没本事就没本事，怪不到手掌。”
　　秦姚沉默。
　　“你这手一周擦一次药差不多，要是恢复的好就别管了，让它自己好好愈合。平时少碰水，碰了水就擦药。”
　　秦姚一一记下，“谢谢医生。”

　　出来后秦姚打车直奔公司去。
　　早在回来的路上，秦姚就为自己写好了剧本。有关于发生了什么，她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轮椅出行，还有被谁偷拍了——
　　原本已经想好该怎么解释自己在西藏的事，但是到了公司，女人惊讶地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面的霍祁。

　　今天周六，前台的位置一反常态的空空。办公门开了一个小缝，秦姚从外面望进去，阳光下，里面的人正安静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什么。

　　她站在门外看了很久，最后是霍祁发现了她。“回来了？”男人抬头看着门口的人。
　　秦姚动动身子，将背后的文件放回工位，安静走进去。

　　男人也放下手中的东西，上下打量女人全身，像是奇怪，也像是在找什么。
　　“你腿没事吧？”
　　秦姚也跟着看了下自己，“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霍祁将她全身看了个遍，除了黑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变化，是他看错了。
　　男人重新低下头。

　　手中是催了很久的新线路，这段时间他爸操的心都要碎了，早上问，晚上问，一直没进展，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找了个业内的人来辅助他。
　　说是辅助，实则像架空。尤其那老头来的第一天就提出了公司要双休。他说，员工要和老板一条心，首要一点就是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
　　霍祁一开始还在挣扎，后来没办法，只能忍着。他想行，双休也就双休吧，问题不大，但又始终觉得这太不是资本家做派了，也怪不得那老头一辈子都是个给人打工的。

　　秦姚坐到沙发上，“怎么今天不上班？”
　　霍祁拿着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我不是坐在这吗？”
　　秦姚四处看了一眼，接着又起身走到外面观察了一下——
　　绿植还在，桌上的文件都码的整整齐齐，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看起来不像是要倒闭了。
　　霍祁等着女人又走进来，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
　　霍祁说：“怎么样，你准备辞职后我就开启双休了。”

　　秦姚瞥男人一眼，“幼稚。”
　　他低头不反驳。

　　秦姚转身回去打开了自己的电脑，霍祁屏气凝神，很快，电脑上弹出消息。

　　唉。他叹气。

　　算了，算了。
　　男人安静点开。

　　秦姚坐在工位上，随便找了个纸箱子出来，一件件装着自己的东西。

　　东西不多，上次全被她装进了抽屉里。现在又一件件拿出来。
　　笔记本、香包、铁夹、订书机，装着装着秦姚甚至发现自己压根儿没留什么东西在这，除了欠着霍祁的人情，在这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女人想着，又抬头往办公室里看过去。
　　阳光下，他脸上的绒毛明显。
　　——这趟旅程，这次和林驹的相遇，秦姚出了什么事霍祁都第一时间知道。

　　他不蠢，他不坏。
　　他比她还温柔。

　　霍祁一直低着头沉思着什么，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秦姚的目光，只是手上的东西太重要了，移不开眼。

　　秦姚装好东西合好盖子，关闭电脑，她抱着东西走到门口。
　　“我走了。”女人说。

　　阳光下，秦姚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沉稳和开阔了。
　　轻轻回荡在不大的办公室里。
　　轻轻回荡在男人狭窄的心里。

　　霍祁抬手遮了下窗外射进来的大太阳，真刺眼，像当初在地越镇那天一样。

　　那天他走进她，今天他远离她。

　　许久后，“嗯。”男人轻轻应声。

　　秦姚站在门口安静看着他。
　　他像是真的很忙，头都没有抬一下。

　　“我走了，再见。”
　　说完，女人轻轻带上门，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随着时间倾斜，阳光再也照不到霍祁身上。
　　过去了，终于过去了。

　　这片阳光，太灼热，太不定。
　　像要燃烧他，烫伤他。
　　不受控制地要了他半条命。

　　男人叹了口气，拿起笔又在桌前勾勾画画。

　　你要走，就要走的干净、漂亮。
　　我也会干脆的，不留余地的再不会瞧你一眼。

　　记得把背挺直。

　　走在下楼的路上，女人踏着高跟鞋，楼道里到处回旋着哒哒的脚步声，她屏着气，最后闻着这常年不见阳光阴暗之地的气味，秦姚想如果当初所有的告别都能这么平静就好了。
　　——只可惜很多时候她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离开公司后，秦姚安静回了家。
　　林驹早在她下了飞机后就发过来了消息，问她手疼不疼，身体还有没有难受的地方，秦姚撒谎说自己全身都不得劲儿，吃又吃不下，动又动不起来。
　　林驹说她病了，有病找医生，他解决不了。秦姚说他真能装，上辈子是个塑料袋。

　　林驹拿着手机笑，旁边是咔嚓咔嚓啃着苹果的刘峰。
　　男人看他吃完了，又帮忙剥了个橘子，然后拿着手机走出门，走到走廊尽头，给秦姚打过去电话。

　　没响两声，秦姚从厕所换了身睡衣跑出来接起电话，“喂。”
　　“怎么了？在忙？”林驹听到女人急促的声音，以为她不方便。
　　“没有，我刚在洗衣服。”秦姚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
　　林驹笑笑，转而又说：“想你不行吗？”
　　秦姚一顿，擦了擦手中的水珠：“塑料袋。”
　　男人笑出声。

　　两人七七八八闲聊了一会儿，林驹突然张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哦，秦姚想起来了，她打开手机外放，翻开桌上的电脑看了一下。
　　最早的航班也只有后天有，再加上没有直达到地越镇的飞机，中间还要转一趟火车。
　　“大概......下周？”
　　秦姚还想和杨帆喝几顿酒，吃几次饭。尽管目前她还是打算定居在上海，但是这次回去应该会呆很长一段时间。

　　秦姚说完，感觉话筒那边沉默了很久。
　　周边吵吵闹闹的，全是人在说话。
　　然后秦姚就听见男人对她说，“早点回来吧。明天有票吗？到了成市我去接你。”
　　秦姚歪了下脑袋，她将手机放到左边，右手又拿着鼠标点了点。
　　“最早只有后天了。”
　　“那就后天吧。”
　　秦姚滑动着鼠标点进去，“怎么了？有事吗？”
　　林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是有点，你早点回来。”
　　秦姚考虑了两秒，神情严肃，“好。”
　　没多想，她点进售票页面后就买了最早的那张票。

　　“买了。”
　　那边很快传来回答，“什么时候到。”
　　秦姚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
　　她想着实在是有点晚了，还是在机场，来回还要一两个小时，“要不你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坐个车回去，外面全是组合车，我随便上一个。”
　　林驹在那边点燃一根烟，男人猛吸一口，沉沉吐出。

　　秦姚仿佛闻到了那股清凉的香烟味儿，从西部飘到上海。

　　“没事，我在成市。”

　　秦姚皱眉，手指轻敲了敲键盘，“好。”

　　“晚上七点接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