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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铮铮余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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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我的老朋友,我们认识几年了。
狗操的玩意掰着手指头数,然后在我面前将五指张大,跟我说你看数不完。
牛逼。
我跟他从小玩到大,我其实挺好奇他为什么能和我一直一个班。
没办法让人不怀疑,他成绩太稀烂了,又是玩性大的,别人吃饭睡觉打豆豆,他睡觉游戏怼老师,所以理所应当成为所有老师皱眉的对象。接茬他不在话下,打球也打得一流,能活下去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冲破天的情商。
我爸妈都为他惋惜,多好的聪明劲,真是一点不给智商留,他妈便是抄起衣架赶鸭子上架,于是我就被拉入这场纷争,
“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阿余,把你那股聪明劲分给学习!”
“少给你老妈惹麻烦,就不能消停一两天!”
我只能无奈的站在一旁,思考着九岁的我该怎么拉住一个比我高半个头和比我大二十几岁的人,无助的我看向我爸妈。
于是无休止的追逐战,和一个一家三口蹲在街头看戏的画面充斥着我的童年。
回归正题,这个比我高半个头还比我小一岁的老朋友,身为男性的他从小被他的父母安插在我身边,小学到家得穿过两个公路,拐三个巷子,所以自然而然他承担起护送我上下学的责任。
不过意外的事,这慢慢成了我俩的习惯,一直都是,到现在。
小学的时候我爱吃校门口老字号的双皮奶,这是我永远吃不腻的甜品。第一个冲出校门的他会老早去排队,等我清好书包慢腾腾下楼和他汇合,总会有双皮奶,温度冬暖夏凉。
说过了,这是习惯。双皮奶存在于我青春的每一天,包括少年改朝换代的自行车、他打完球又跑到小学门口给我买甜点而汗湿的衣领……
至于我的代价,帮他写完文科作业。所以当她妈妈拿到语文三十二分数学六十八分的成绩的时候,
“你说你差就算了,你还偏科!”
没事的阿姨,这样就可以专攻了,有助于知道优势短板嘛,别问我为什么他从小偏到大,我不能再说了,不然成内鬼了。
蛮奇怪的,他那么会说的人,文科就偏偏不好。他尝试把语文考及格,但一谈到“人之初,性本善”和谐的读书声里会有一嘴“你说咋办就咋办。”
不用想,肯定是他,而作为三好学生兼老师小棉袄兼班长的我,把书卷成筒敲敲他的脑袋看看有多少水。
慢慢长大,等到学的古诗越来越多,大诗人也疲于写诗,印象最深的是,
“长亭外,古道边,下一句,来,崔铮,你来回答。”
“一行白鹭上青天。”
结局就是所有人都在笑。
无所谓,大诗人依旧有个性,他说他是喜欢晒太阳所以想找机会站在走廊外边,我看着他满头的汗沉默不语。
从小就有非常多的人打趣我们青梅竹马非常般配,我会不着痕迹地翻白眼。
隔墙有耳啊各位,起哄的时候能不能避开老师啊,我不想被留下来给他补课啊救命!!
我讨厌我自由的思想和被束缚的灵魂,以及那矛盾的青春。
我仿佛比任何人青年期来得要晚,十六岁以前的我乖巧懂事,十六岁以后离家出走的我不干人事。
其实没有那么肆意嚣张。只是半夜打个车晃去江边,拿着一听可乐,看着江水黑夜,发呆而已。
所以在我思考人生屁点意义没有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找到的这里,揣着发热的双皮奶,坐在我旁边,问我吃不吃,问我垫的垫子怎么这么硬。肯定劣质。
我说坐到我包里的平板了,崽种。
似乎是从小父母带我去旅游,又或是自己身处的教育环境,我向往自由。
向往拿着画笔飞越佛罗伦萨,向往带着图纸奔向巴黎,向往开着面包驶过各种公路,向玩拿起相机奔赴曼哈顿。
其实最向往的,是可以不用吃铅灰,是可以背着速写板到处闯,是可以逃离桌子板凳,是逃离纷杂的试卷堆,是想看凌晨两三点的日落,是可以随时撕毁的公告排名。
所以我想留学。
愤青愤青,我爸常念叨。确实,我的想法孤注一掷,但我眼里的青春就是这样。我们本应该肆意奔跑,南墙撞了才知道它是硬墙,而不是告诉我们石灰石可以与什么发生狗屁烧脑的反应。
所以我爸不让。
我第一次出走,两千里,去了江边,吹了风。
然后被崔铮发现,找到。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吃着热乎的双皮奶,灌着冰冷的可乐,也不管会不会感冒,会不会拉肚子。
呆着呆着,我开始哭。我翻开我的包,抽出一沓又一沓速写纸,疯狂地撕扯,夜深人静,我只在心理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想出去。
没有被制止,没有去压抑,撕完之后没有扔掉,没有让它们被风吹跑,只是在风来的时候拽着碎片,心开始慌着,要是老师要用怎么办。
崔铮只是默默捡起来,试图一片一片拼好。
然后在一个看得过去的人体上面,画了一个简笔笑脸。
不知道,但真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让人笑起来。
那一刻我就像疯子,明明刚刚哭得撕心裂肺,现在笑得前仰后合。泪干涸在我脸上,脸笑得僵硬。他说你像鬼一样,我吼着说滚,然后又开始笑。
直到笑累了,我拍拍崔铮的肩,收拾好垃圾,背起背包打车回家。
我是好青年,不给清洁工人带来麻烦。
那一刻他懂我。
或许他无时无刻都懂我。
双皮奶的习惯只有他记得,温度也是由天气掌控,有时候天气预报不准,他会买两份。
我有段时间讨厌枯燥的背诵篇目,我随口跟他抱怨,于是他绞尽脑汁,写了整整一大本草稿,就为了在课堂上当个显眼包。
我的爸爸传统,他会以爱之名困住我,他会告诉我女孩子离家远不放心,会给我铺好一整条路。被束缚的感觉让我窒息压抑,被卷入竞争的感觉让我难以喘气。但似乎人人都是这样,我真的很幸运吧,至少他们支持我艺考。我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是现实的,财力物力权力,都是社会的枷锁。所以我讨厌我的自我挣扎和矛盾执拗。
矛盾的我只是想发泄,不愿获得他人的安慰,或许他们学得比我更苦更累,或许我的父母黑发压白发。
在我祈求来个人借我个肩膀的时候,崔铮来了。
没有安慰,没有同情,没有多余罗里吧嗦的废话。
只是陪着我吹冷风吹了半夜,听我发疯大闹,然后逗我笑。
他凭借着多年经验精准把握我的笑点,一击必中,然后陪着我。
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最后被两家父母骂个狗血淋头。
我没有想到双皮奶的店铺距离我们现在的居所不止两公里,我没想过他给我买双皮奶爆过多少胎,没想过他半夜收心奋战为了和我考上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没想到他为了找我在这个大城市上跑了多少个地方,也没有想到他会把我的画一张一张收集一张一张拼贴。
他也不会想到他是某个女孩日记里的主角,不会想到撕毁的速写里夹杂了多少张他的脸,不会想到某个女孩的数学书上被擦过多少次的名字缩写,不会想到为了让他得到新自行车女孩用完了一辈子的好话,也不会想到他占满了女孩所有的青葱时光。
我们似乎都在暗自推着彼此前行。
自那以后,我们成了最亲密的友人。
哭闹欢笑随着风远去,不用问我的旅途快不快乐。
去你妈的,中国学生哪有不疯的。
但是我会给你看那个简笔笑脸。
嘲笑你没人陪着你。
我承认这是心动。
这不是简单的心动。
我们互相吐露着羞耻,幼稚,疼痛的青春,站在上面开怀大笑。我们不需要简练亦或繁琐的文字,我们只需要一对塑料杯,一罐可乐,和简单的夜色,这就是敞开真心的契机,这就是我们交流的方式。
我和庆幸和他共有我的青春
或许他亦如此。
所以我不承认这是简单的爱恋。
我们是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友人。
我依旧向往自由,但是我不会在迷茫,我知道我有崔铮,那个支持我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我都看到他买的图册,里面全是我的废稿。
所以在我的18岁生日,他把这个图册递给我的时候。
我还是装作很惊喜。
不能弗了这个老朋友的面子。
那个册子里面装着从我五岁拿起画笔,开始慢慢学画的画作。
有朦胧的执笔,有歪斜的线条。
不完美,但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跌跌撞撞。
之后的画大多都是建筑,巴塞尔铁塔、卢浮宫、故宫……什么都有。
所以他看着我爸,拿着平板,告诉他国外的艺术环境,告诉他你女儿的真实想法,告诉他愤青的叛逆。
谢谢你,说了我这个“乖乖女”永远不敢说的话。
谢谢你,帮我定义了梦想。
谢谢你,记得我的喜好。
谢谢你,永远陪着我的老朋友。
然后你又转头,说我都这么做了,你看你爸脸都气红了,说,
“余声,不允许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