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坑坑坑坑》周白

26、再见，吾友

　　我是个同性恋。
　　我喜欢男人。
　　但我正准备向一个女人告白。

　　午间的学校后山人烟稀少，成排的白杨投下一片阴影。站在我面前的是全校有名的美女何荷，她皱着两条秀气的柳眉，问，“你找我来做什么？”
　　我对她微笑，十分真诚的告白，“我喜欢你。”
　　何荷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片红云，她有些慌乱的垂下双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羞怯的反应在我眼里并不稀奇，毕竟我在本校也是小有名气的帅哥，从小到大没少见女孩子在我面前羞红脸，更何况，在何荷之前已经有三个人在我面前作出一模一样的举动。
　　也包括她们随后对我说的话。
　　“对不起，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说完这句话，何荷就迈着小碎步从我面前跑开，看着她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阶之上，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这已经是我得到的第四张好人卡吧，不，准确来说是第五张，如果算上之前沈卓与那张的话。
　　沈卓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读同一所小学，初中，现在又在同一所高中。
　　自从我察觉到自己的性向异于常人时，我就喜欢上他。或许，在我察觉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他，并且一直喜欢到现在。

　　可惜他是个直的。
　　笔直笔直的。

　　时间倒走回三个月前，我生日那天。

　　开着灯的体育馆一片明亮，沈卓与站在篮筐前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着射篮。
　　我早就累得躺在地板上，篮球队其他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沈卓与和我。
　　我侧身躺着，枕着一只胳膊观察沈卓与，起跳，抬手，射篮，动作干净漂亮。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修长柔韧的身体在灯光下闪着光。
　　真不明白篮球技术已是本校第一的沈卓与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的练习，别人吃饭把妹玩游戏时，他却在练习练习再练习。难怪对里其他人都叫他“拼命三郎”，他对篮球的执念让我嫉妒。
　　可是我却不得不陪着他。谁叫我喜欢他呢，一分一秒都希望陪在他的身边。

　　沈卓与终于累了，他朝休息区走过来，看我躺在地上，就说：“你要是累了就先走吧。”
　　我坐起来，向他摇摇头，“一起走吧。”
　　他扯过一条白毛巾，一边擦拭头上的汗水一边对我说，“我还想再练一会儿。”
　　我一脸“不是吧”的表情，恳求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给我个面子吧。”
　　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果然，他不记得了。
　　“对不起，我忘了。”
　　被誉为本校第一冰山帅男的沈卓与顶着那张扑克脸说出道歉的话，真令人怀疑他到底有几分真心。
　　我心里叹一口气，脸上却带着奸笑，对他说道：“道歉就不必了，不过作为补偿，你得送我一份生日礼物。”
　　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两家都不兴这一套，还是因为彼此之间太熟了，我俩相识十七年，从来没送过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他嘴角轻轻勾起，对我的无赖有些无奈，“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一定送你。”
　　我精神抖擞的跳起来，高兴的欢呼：“太好了，那么我要你……”
　　沈卓与刚刚擦好的头发还未完全变干，黑色湿润的头发柔顺的搭在额上。他站在那里安静的等着听我的无理要求，而他看向我的双眸如同无底黑洞，瞬间将我的理智吞没。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后来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
　　“嗯？你要我干什么？”他侧着头看我。
　　“我不要你干什么，我只要你。”我说。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本来想说的是“我要你现在就结束练习，请我到天然居吃晚饭，然后护送我回家”，仅此而已。
　　“什么？”沈卓与一脸疑惑的问。
　　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吧。
　　如果那时我随意敷衍一下，或许我们的关系就不会那么尴尬了，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太多的感情压抑在胸口，即使不说出口，我也无法再以朋友的身份在他的身边呆下去了。
　　我只想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
　　醒着梦着练习过无数遍的话，终于对着真人说出口。我的心脏在胸膛之中砰砰乱跳，仿佛一名在被告席上等待宣判的嫌疑犯，如此忐忑不安。
　　沈卓与皱着眉头，口气有些冷：“纪若臣，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一句话让我如坠冰窟。
　　笑话。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原来我这么多年的心心念念，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
　　我只得苦笑：“沈卓与，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沉默半晌，最后说：“今天的话，我会当做没听过。”
　　说完转身离开，留我一个人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直到听见体院馆大门关上声音，我才像被抽光了全身力气一样，一下子坐在地上。
　　告白原来是个力气活。我心中暗暗自嘲。
　　头顶的灯光此时白晃晃的刺眼，我环起双膝把头埋在其间，只恨不得从来没有生在这世上。
　　胸腔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就好像心被凭空剜去，疼得我不停的落下泪来。

　　值得纪念的一天。十七岁的生日，纪若臣告白被拒，彻底失恋。

　　第二天我没有参加篮球队的晨训，本就是为了沈卓与才参加了，平日里在那儿也不过无赖耍宝，这下子更没了去理由。
　　谁知身体里的生物钟却精准的很，天没亮就睁开眼，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趴在课桌上埋头睡了一个上午，午饭时却被沈卓与堵在门口，他一句话不说，拉着我就朝后山走。
　　“为什么不去训练？”他黑着脸问我。
　　我心里吃了黄连一样的苦，分明是他拒绝了我，我怎么可能还没心没肺的呆在有他的地方，可这些话偏偏不能对他明说，何况说了，他也未必懂。于是我随口挑了个理由搪塞：“觉得累了，反正我在队里也就是玩儿，怎么着也轮不着我上场。”
　　沈卓与紧紧抿着嘴，半天才问：“是因为昨天？”
　　我侧过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见我沉默，沈卓与也不说话了，尴尬的气氛弥漫在我们周围。
　　我视线里有一株花，开着满枝的花，中午的阳光浓烈，朵朵蔫头耷脑，我逼自己盯着它，先数它开了几朵花，再数每朵花有几枚花瓣，全当练眼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得太用力了，视线里一片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沈卓与开口叫我的名字：“纪若臣。”
　　“嗯。”我答应着。
　　“你找个女朋友吧。”他说。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好。”
　　沈卓与看了看我，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就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他的背影刚一消失，我的眼泪便不争气的落下来。我找了一阶干净的台阶坐下，随手掐了一朵花来摧残，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恨恨的骂沈卓与。
　　“沈卓与你个混蛋，你竟然叫我去找女朋友，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你怎么能叫我去找别人，难道……我就连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在台阶旁边那株花被我摘得硕果无存之际，我终于发泄完了，抹抹眼角未干的泪水，我恨声道：“沈卓与，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泣。”

　　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一直都是我自己在闹别扭耍脾气，该郁闷的其实是作为直男却被同性告白的沈卓与。他既没有当场骂出“同性恋真恶心”也没有可以的疏远我，光这些已经足够我谢天谢地。
　　我终究目光短浅，明知长痛不如短痛，却狠不下心斩断情丝。我心说，朋友就朋友吧，总比陌生人好些。
　　于是没几天我又屁颠屁颠的滚回了篮球队，与沈卓与勾肩搭背形影不离，一如从前，而那一夜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记忆中轻轻抹去，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提起。
　　但不提起并不等于没发生过，我知他必然心存芥蒂，为了消除他心中的疑虑，我不得不践行那天后山上的诺言——找女朋友。
　　那时不过是句气话，这时候却成了维持我和沈卓与“友情”的最佳方法。
　　从此我便开始了我无奈的好人卡收集旅程。
　　一方面我要做出追求女孩的样子，另一方面却要保证这女孩不会被我追到，于是我的告白目标便锁定了特定人群——心有所属名花有主的女孩。
　　一追一个准。
　　三个月来成果丰硕，成功收集好人卡四张，属性分别有：傲娇萝莉，成熟御姐，邻家妹妹，以及娇羞美女。
　　如今我是花名在外。大概全校都知道了，三个月内我被连甩四次，校报记者已经多次向我预约，邀我向全校讲述被甩经验。
　　看着江少南那张诚挚诚恳诚实的脸，我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一把他推开，没好气的说：“起开，哪凉快滚哪儿去，我拒绝接受采访。”

　　最近天气渐渐变凉，球队的训练也懒散下来，唯独沈卓与一如平常，甚至比以往更甚。
　　其他人早早散了到食堂吃早饭，而沈卓与仍旧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坚持。我坐在台阶上等他，看他口中呼出一团团热气。
　　整片运动场上只剩我们俩个人，我忽然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希望我能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永远跑下去。
　　总归是痴心妄想。
　　沈卓与一慢下来，我立马拿着衣服跳下去给他披上。我的手按在他肩膀上时，察觉到他有片刻的僵硬，于是立马把手收回，装作伸了个懒腰，然后装作毫不知情的问他：“卓与，早饭吃什么？”
　　“随便吧，这个时间也剩下不了什么。”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两条眉毛却纠在一起。
　　我一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且绝对不是好话，于是我立马催促道：“那更不能磨蹭了，否则早饭都吃不到。”
　　一边说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往食堂方向走，但是他却不动。他拉住我，说：“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唉，还是躲不过。我心中哀叹，却不得不慢慢转过身去听他的话。
　　“什么话啊，不如等吃晚饭再说。”我小声嘟囔，妄图逃避。
　　“你最近追求女孩子，是不是全是为了敷衍我？”沈卓与一针见血。
　　在他那犀利视线的注视下，我心虚的把头转向一边，“哪有？”
　　“你明明那几个女孩已经有喜欢的人，却还向她们告白，这不是敷衍是什么。我是希望你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游戏人间。”
　　我真心喜欢的人不就是你么。
　　可惜这话万万是不能对他说的，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笑嘻嘻的对他说：“搞不好我就喜欢有妇之夫呢！”
　　“纪若臣！”沈卓与露出头痛的表情，“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认真，认真，我一直都很认真啊。”我料定他拿我没办法，仍一副无赖像，“我再认真，对方不喜欢我也没用，我把真心掏出去给她看，没成功感动她，反把人家给吓着了，我也没办法呀。”
　　最后一句话半是戏谑半是真心，沈卓与听完，面上有些不自在，他犹疑一会，还是说：“有些事终归是不好的，你还是尽早找个女朋友吧。”
　　我无所谓的点点头，应声道：“是是是，谨遵皇命。”

　　我把目标投向我班的书呆女谢小扇。
　　此女初中与我同校，终年保持一头又黑又厚的学生头，戴一副黑框眼镜，从来没有穿过校服以外的服装。她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几乎没人和她说过话。
　　谢小扇向来为人低调，默默坐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我最初知道她的名字，是源于中考时一件趣闻。初中升高中，政治一向必考，我们这班人马那一年恰逢开卷，人人喜不自禁，不想一位仁兄临至上考场，才惊觉忘了带课本，当即想死的心都有。这时一位侠女仗义相助，朝他递上一本政治课本。这位兄弟感激涕零，问道：“那你呢？”
　　侠女答曰：“这本书我已经倒背如流，你拿去用好了。”
　　那男生自然迭声道谢，侠女走后，他轻轻翻开封面，只见内页上写着三个大字，正是那侠女的名字。你道是谁？正是谢、小、扇。
　　这似真似假添油加醋的传闻在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传了一阵，因此我对谢小扇有些印象。高二分班时，一提起她的名字，我就想起来了。
　　人是长的磕碜点，担架不住人家心灵美。谢小扇内在与外表惨绝人寰的对比，想必一定能说服沈卓与，叫他相信这次是我的真爱。
　　这类人向来以读书最高，情情爱爱之类学习的大敌乃是必须要抵制的。我决定在目前以及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阶段性的骚扰谢小扇，造成我对她穷追不舍的假象，以便让沈卓与放心。

　　我在心中默默的对谢小扇的背影说了声对不起。

　　谢小扇同学，请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叫住走在前面的谢小扇。
　　她转过头，看见是我，不由有些疑惑：“你找我干什么？”
　　“其实，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为人善良，乐于助人，又有上进心，我一直默默的喜欢着你”我尽量做出灼热的神态，深情款款的注视她，“如今，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能在压抑，我一定要亲口和你说，我喜欢你，谢小扇，请你接受我的心意。”
　　言语之肉麻，我自己都忍不住先寒了一个，谢小扇却不为所动。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半眯着眼睛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看得我汗毛倒竖，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你脑袋进水了吧，你不是喜欢沈卓与吗？”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被吓的话也说不完整。
　　我对沈卓与的那点心思，只能天知地知我和沈卓与知，一旦被别人知道，那不啻一枚重磅炸弹坠落人间。同性恋，gay什么的足够本校一年分量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倒也无所谓，可沈卓与一旦被我牵连，那我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谢小扇笑了。
　　“……”我真是世界第一大蠢蛋，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地缝让我立即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