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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婚 ...

  •   已经是傍晚时分,日头却分外灼人。远远的天际是一片金灿灿的红,映得仇老四原本黑黝黝的脸上亦是红彤彤地。他正用力把渡船向岸上拖,然后拴好,这才伸手抹了一把汗。
      仇老四其实并不老。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这江里撑船却有三个年头,给江上的风吹得健健康康的栗色皮肤,却是很爽朗的年轻人。他三年前来到这个小村落,没有人知道他从那里来,以前是干什么的,只晓得这小伙子人很好,为人热情,又肯帮人,手又巧,若有事时,唤一声便去帮干,也不要钱。村上百余户人家,倒有一半经他的手给帮忙打过家具,或是农忙时帮种过地的,所以附近的人也都很喜欢他。
      这年轻人实在,遇到手头拮据的客人,也不大计较船钱,只是笑着露出两排白白的整齐的牙齿,摆摆手,不慌不忙到将客人渡过那边去。风清日和的天气里,若是一时没有人渡船,便将撑船的竿子横在船上,就在江心扯开嗓子唱起来:虎耳滩上——水汪汪,妹妹脸上——白如霜,撑船水上——望又望,不见妹妹——思念长。
      他嗓子亮堂,唱得又跌宕,曲子悠悠扬扬地就在江水两岸蔓延开来,登时两岸洗衣的,挖笋的姑娘媳妇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楞楞地听着,给这美妙的歌声摄住了心魄,忘却了一切。
      仇老四却只管信口唱着,一副心不在焉地斜卧在竹筏子上,手里拈着一根白色的茅草,身上的月白色竹布衫子洗得发旧,却是干干净净,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半敞开的衣襟露出结实的浅栗色胸膛,有一种健壮的美。
      这时往往会有一片银铃般的笑声自岸上传来,一群少女挽着盛有衣服的篮子簇拥着一个人走上岸边,大声地说笑:“老四啊,你家阿颜在这里哪哦。”“还不撑船过来将阿颜接去呦。”人群里爆发一阵善意的哄笑,一个穿红衣的少女故意大声道:“阿颜,有人可为你唱了三年零四个月的歌了。”
      马上有另一个少女揶揄道:“你数过?只怕是阿颜倒没事,是有人的心窍子给唱开了吧。”先前的红衣女孩子哪里肯依,便追打起后说话的这一个来,一时闹哄哄的,倒叫人们把男女主角给忘记了。
      那给人簇拥着来的叫阿颜的女孩子着一件翠绿的衫子,模样儿倒不是怎样出众,可是自有一番神韵,仿佛是清清水里的一枝莲叶,虽比不上荷花的娇艳风流,却如清茶般沁人心脾,温婉自然。此刻悄悄立在一旁,脸蛋儿涨得通红,留又不是,走又不是,更是可爱可怜。只斜瞥着仇老四,眼神里不知是嗔怪还是娇羞。
      老四人本腼腆,当这么多人给道中了心事,顿时将脸红了,又见阿颜瞥他,以为责怪自己唱歌,羞得赶忙驾船跑了。
      今日仇老四歇了船,已是黄昏,却没有唱,忙忙地收拾了东西,打水洗去身上的汗水及暑气,特地换上一件新制的棉布白短衫,将门锁了,向村里的老人泮泮家行去。月亮已经上来了,暑热却还未退,仇老四打着赤脚从温热的沙子上行过,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沙子又热又湿,满含着虎耳江中的水,一踩就向外渗。仇老四忽然有一种踩在鲜血上的感觉,刚死过的人的鲜血,还未冷却的鲜血,仇老四且行且想,不由自主地想,想着想着,渐渐地恶心得想吐。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种经历,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出现过了。他努力打消这种无聊的联想,抬起头来,远远地,天还未全黑,泮泮家已点起了油灯。
      一灯如豆。远远地,像是在召唤远方的归人。
      风雪夜归人。仇老四想着这句诗,望着那盏影影绰绰的灯所发的昏黄的灯光,虽未遭遇风雪,心中也渐渐地涌起一股暖意———家的感觉。
      村里人早起还要赶亮儿种地,睡得早,这时节滩上一片寂静,偶尔有瓜地里的促织儿一递一声的叫着,衬得这月色愈发冷清。仇老四便踏着这清冷的月光,踩着促织儿鸣叫的节奏走到泮泮家门前。
      泮泮是村上的老人,原本不叫泮泮,只因这老人的儿子在京里读书,是个秀才,中得秀才又叫“入泮”,那儿子素好咬文嚼字,村里人看不惯,便起哄给他老子起了个外号叫泮泮,一来二去叫得亲切,索性都这样称呼,连本名倒都没有人记起了。这泮泮家算得上比较宽裕,村上百来户人,只他家点得起油灯,他小女儿阿颜,便每日坐在油灯下作活计,阿颜手巧,绣出的花儿连蝴蝶也误以为真,每每盘旋萦绕不肯飞开。
      活计?仇老四想到这个词,不禁笑出声来,这女孩子整夜坐在窗下刺绣着什么东西,却总是遮遮掩掩地,有几次他好奇走去看,却慌慌张张地收了去,藏的死紧,幸得他眼尖,依稀见是青色的一块布,很熟悉的颜色和质地,却偏偏又想不来在哪里见过。白日里拿出的花鸟,布匹的颜色分明不是晚上藏起的那些,如此神秘,只怕是绣的嫁衣吧,这虎耳滩上的女子,本就有这个风俗,成人了以后就开始自己动手绣嫁衣,各种各样的颜色,仿佛是只只自天上翩跹飞下的彩凤。可是她为什么只绣那样素的青色的呢?这女孩子,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想起阿颜,仇老四心中温温润润的,今天老人叫他家来,估计是要把阿颜说给他吧,三年了,自己早该有个家了,自他来这里一个月,他就晓得这女子已烙在他心上了,阿颜是这里最优秀的女子,老人早就放出话来,有人想要阿颜,得先为她唱上三年的歌,只是阿颜自己却总是淡淡地从不表态,女孩子总是害羞的,仇老四觉得应该就是这样,而且有她父亲的话在先,想来她也是不会反对的。他越想越觉肯定,怀着喜悦伸手扣门,同时忍不住向窗前张了一张,没有阿颜刺绣的身影,是紧张吧,他暗中偷笑。
      忽然,空气中飘过一丝血腥的气味,仇老四一凛,伸出去的手已来不及收回,刹那间变扣为抓,五指如钩,只听“噌楞”一声,整个门板竟生生被他这一抓给卸了下来。
      灯光立灭。仇老四立在门外,手里还抓着那扇门,杀气大盛,纯白的衫子无风自动。
      室内毫无动静。仇老四的脸,在月色中白得透明,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给我出来!”静,好一片静,静谧无声。
      据说黎明前的那一刻,是最黑暗的时刻,那么如此沉重的静谧,是否也是雷暴雨之前的预备呢?
      仇老四慢慢扣紧了手中的门扇,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阿颜,阿颜,你此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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