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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贺琳的那种温柔和热情貌似一直都没变,她照常可以每天晚上偷偷地给贺琳打电话,可即使被如此炽热的火焰包裹,她仍在默默地哭,当然——哭也只能是内在的。
      周一早上刚到学校,甩下书包,椅子都没捂热,班主任又在全班的目光中狠狠把她批评了一顿,还是那种五雷轰顶的气势。
      但她有了一种释然的感觉。
      可是继而袭来了一股惆怅,席卷了她的释然。虽然贺琳的包找到了,但她心里总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她纠结了一整天,她想找贺琳,但贺琳以前坐在她后面,两个人缩在窗户旁边可以玩一天,现在她被调座位调开了,坐到了一号座骑——温琳旁动。她意识到,她必须靠近温琳,必须用真面目,必须牺牲自己的小说,必须去面对莫测的现实。
      毕竟,这俩座骑关系的确太密切了,贺林本来是她的三号座骑,可现在已经因为她的信赖和求助走起了后门;现在,她在疯狂挣扎,她不敢想象温琳的反应是什么,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十分敏感,但她控制不住。她怕温琳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会刺激到自己,她怕自己那几根脆弱的神经绷不住。毕竟温琳和贺琳不是一个人,虽然很相似,但只有贺琳是她首先想到的人。温琳吧,用班主任的话说,很正直。这一点她认可,但就是有一种说不清的不放心。
      温琳也想走后门,她也无所谓罢,或许还有些期待。也是,温琳是她最"忠心"的一个座骑,大概两三年级就开始被她整了,而且,其实她收座骑的初衷也是靠近别人……交朋友,不过有几个,差不多最后面那几个,是用来充充数,装装B,装装老大范儿的。
      当然温琳也可能不想,或者说不会想这么干。她摸不透。
      她每天的那幅“对一切了如指掌,知人知面还读透心思”的样子,也是面具。
      她早就想解放温琳了。但她恐惧,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收座骑的感觉太心虚,太可怕了。

      放学铃响了,思考了一天的问题被打断了丝毫没有结果。一天上了堆什么课,也都忘完了。彻底失忆了。
      她只知道,每次下课,她都会跑到贺那边。但她不敢说话,贺琳也没找她。她的被动与畏缩,使她一天都没憋出一句话。她站在窗边,借看风景、思考人生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希望贺琳先说一句话。
      ——可她又做白日梦了。
      她终于发现,她哪怕是对贺琳,也抱有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比她面对别人的更强烈,还截然不同,这是根本无法掩饰的。或许稍稍对心理学有所了解的人都看得出来。
      她站在黑板前,麻木地举着粉笔往上面砸。教室里喧闹的人群开始向外涌出去,在最后一拨人即将离开之际,她瞥见贺琳走来的一道影子,然后习习风中荡起一声“凌,走啦”,就只留下粉笔和黑板的咚咚声,悠悠地回荡着,很刺耳。
      她望向门口,仿佛贺琳和温琳一起走出教室的景象仍浮在眼前。
      好一对姐妹,
      她在绝望中强迫自己抽出的一丝希望也被这么挤压没了。
      背后渗透出一股熟悉的空虚。
      她暴躁地在深绿的黑板上砸下最后一道白色的痕迹,然后把粉笔甩进了讲台上的盒子之中,又把写完的那块黑板重重地往旁边一推,碰撞出轰隆隆的响声。
      还是不解气。
      然而这股无名火只还续燃烧了几秒就又熄灭了,灭得无声无息,灭得干干净净。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继而一抹恍惚笼罩了她。她甚至好奇她是怎么写完课程表的。
      是每天帮老师写的缘故吧。就那么五张表每因轮着写,擦了写写了擦,估记跟弹钢琴一样,顺着手感过一遍流程就完了,丝毫不需要动什么脑子,管它什么情感色彩。
      这么说好像每天都是在走流程。
      起床,喝两口水,扒四口饭,7:44准时出门,7:52差点迟到,拽得要死晃进教室,早自修,作业,下课,上课,下课装B,上课,下课装B,眼保健操,上课,午饭,午自修,下课装 B,上课,下课“耗到放学,碰到考试装冷静,上美术课装冷漠,音乐课上秀两招,体育课上耍帅,体能训练展展腿功,秀秀肌肉,在崇拜与标叹中故作轻松,装作随性躺在不知爬过多少虫子的掉色的操场上,然后沉默地看向贺琳的方向,等贺琳的目光瞟来,就开始装作狂暴,或者装作高冷地眯缝着眼观察什么,然后自言自语总结什么。
      当然,成功吸引贺琳的注意力的概率只有30%都不到。贺琳看过来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她落寞地躺一节课都是常事。贺琳还会被老师扣在教室改作业,那就又是空荡荡毫无希望的一节课。多数时候还会有一群女生跑过来喊“凌姐”。
      所以这样机械性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每天都是固定的流程,都不用动脑子,连遇到特殊情况的面具都已经一尘不变了。
      或许唯一值得她追求的便是贺琳了吧,然而这一缕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在人生接连不断的波涛中慢慢隐没。

      终于熬到晚上,她捏着表搓了半天,手汗都在屏幕上蒙了层雾,她才按下了贺琳的电话。
      是最普通的嘟嘟声。依旧如故,
      她双眼空洞地瞪着表嘟嘟了十来下,然后自动挂断。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努力地在脑海中勾勒出贺琳那些美好,温暖的形象——贺琳大冬天在校门口站着,等她大晚上六点钟在女篮校队训练结束出来,搂着她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抛开一切焦虑因素,不顾时间点地闷薯片、啃辣条,将近七点才各自回家干作业,在这之前,她可以端详无数次贺琳的美貌,在暖黄色的路灯的烘托下,她可以从贺琳被渲染的脸庞上发现一种独特的很难描述清楚的气质。还有曾经去贺琳家玩火漆蜡的时候,贺琳亲手给她印了图案,还略有些不甘地说“怎么又是个半身的,下次给你印个全身的”,然后仔细地给她把成品抠下来,她盯着贺琳的侧脸,贺琳长长的睫毛顺着温和的眼神优雅地下垂,抚慰着她的心灵。上次她去贺琳家时面具戴得过火了,跟贺琳抢刀划伤了手指,贺琳陪着她处理伤口,轻轻地搓她的背,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缓缓拍着,然后还破天荒地一路送她回家,当然也没忘记拿她“弹钢琴的手”来损她,她黏在琳身边,感受着贺琳身上的体温,仔细嗅着裹着贺淋的空气中一撮撮似有若无的体香,清清淡淡,却在寒冬腊月中透着一股温情,她默默地把贴着创可贴的手伸进单薄的外套口袋里,摩挲着贺琳给她贴的创可贴,忽然感到厚实了许多,空虚的背后也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只是现在,那块坚固的盾牌又变得虚无缥缈,甚至加上她趴在床上时背上死死压着的两床棉被也无法御寒。
      为什么她忽然这么依恋贺琳呢?她甚至没想过自己在贺琳心中已经成了什么形象,就不顾一切病态地赖上了。即便已经认识了第六年了,然而也只是最寻常的“认识”罢了,几乎没有什么亲密度可言。到底是什么激发了她在心里埋藏得那么深的依赖的欲望?她都已经瞒过自己了啊!
      她用湿漉漉的手指抹掉了手表屏幕上的白雾,低头便见一双又黑又粗的手臂叠在胸前支撑,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凌、野,多霸气的名字啊!谁能想到,这如此具有震慑力的形象背后,那双隔着镜片异常冷血的双眼之下,竟然也遮掩着一颗属于小妹妹的甜甜软软的心呢!或许,还要娇柔,还要脆弱。
      她忽然停住了,怎么才过了十几秒。会冒出这么多思绪?她不允许自己再次自我抵毁了。
      她迷茫地捶着额头,手表的铃声却在耳边响起,明明只隔了半分钟,却如同相隔数十年后久违的呼唤,令她全身一震。她手足无措地捧起手表,仿佛一块巨石落地,压住了她疯狂痉挛的心,也将她从纠缠不休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她迅速点击接听。然而还是被一颗透明的液体抢先了。她把嘴移开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咬着下唇的牙仍在剧烈颤抖,但她已经凑着手表发出了近乎寻常的声音:“喂。”她抹了把脸,满手亮晶晶的。她顾不上好奇自己充沛的泪水何时浸润了满脸,就条件反射性地挤出了一脸傻笑,很及时地补了句:“贺琳……姐?”
      啊?
      姐?
      贺琳姐?
      什么什么啊?
      面具……过头了吗?
      “你有事吗?”来不及等她满脸黑线贺琳就已经无语了。
      “哎呀,我们贺琳姐姐今天的声音真好听呢!”她继续嬉皮笑脸,却在心中暗骂:妈的,面具戴多都变“舔狗”了。
      她不禁朝阁楼上放狗笼子的方向瞥了一眼。
      小狗都长大了,而她还只是那条小狗刚抱回来时的样子,小小的一团,瑟瑟地缩在冰凉的铁笼子的角落。
      然而这还是与肉身极为不符的灵魂。

      人家贺琳还是要你的呢!她脑海中突然浮出一个念头。
      她不禁有些困感,这他妈是什么状态团的自己跟什么状态的自己说的,怎么那别扭,还有一股……奇特的违和感。
      但到底是什么不对呢?贺琳今天的确挺正常啊!
      可是,凡是个人都不会对前两天的那些事那么平静,或者说是镇定。而且,就算真的是这样,那贺琳今天怎么先走了呢?
      她不知所措地跟贺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而贺琳还总是保持惯常的沉默,让她在经历了一个周末之后比之前更加慌乱。
      挂了电话,天已经快亮了,而现在还是冬天,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睡一个多小时。
      ——睡吧。她侧过身,照例把身后的被子塞得很紧。然而泪水却和情绪一同涌了上来。
      她真的,很怀念贺琳揽着她肩的时光。
      然而现在,贺琳熟悉的语调却变得有几分陌生。她觉得可能是贺琳对待熟人的变化。
      但也不对,温琳飞扑到贺琳身上二人相拥的场面,她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只能是,贺琳……变了。
      不可能不可能,贺琳不会变的,也……不能变,但贺琳变了。
      ——不会的,是她想多了吧。对。
      一定是她自己的原因所导致的。
      她有些绝望地瘫在床上,努力地从一片漆黑中辨认出衣柜的影子,希望能搏得一丝安全感或者温暖。当然,无论如何她都只是感到浑身发冷。
      她又开始幻想某一天在贺琳家的时候,忽然锁上贺琳的房门,然后故作镇定地跟贺林说一句“别动”,再在对视两秒之后猛地扑上去抱住贺琳,然后不顾一切地哭一场,做到无声、剧烈颤抖,再慢慢揭开所有心结。
      那时候的贺琳会是个很暖的大姐姐吗?
      当然,这对她这种连拥抱的姿势和方向都纠结不定的人来说,无异于白日梦中的白日梦。
      但是贺琳是她唯一的信赖了。
      贺琳姐姐,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啊!
      姐姐~~~
      她就像徜徉在一个漫长的醒不来的梦中,沉湎于想象带来的一切美好。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经历这一回后,她又感觉贺琳和温琳越来越亲了。
      希望是心理作用吧。

      睁眼,侧过脸,视野里被蒙上了一片朦胧的灰色,嗡嗡地一波天旋地转,一头撞在窗前,才晓得只是城市的灯光污染。
      天怎么还没亮?
      睡吗?回床上?都快喷火了又怎么睡得着?站吗?继续等着天亮?这又怎么站得牢?
      明明已经冻得半死,为什么颤动的指尖还能触到掌心的涔涔?发凉的脊背又怎能源源地渗出汗?
      到底在回避什么!
      她终究是挪腾到了床上,甚至失去了辗转的意识,只感觉被厚实的棉被包裹的身体在虚空中陷入无尽的坠落……
      或许曾经,贺琳的一只手能给予她完全性的安全感,而如今,她更担忧的只是那种失去其它的一切都不在话下,只是那种失去,远比不曾拥有更令人痛苦。
      如果说贺琳毫无改变,那她自责的压力也依旧会无限增大,那面对贺琳的难度也会增强吧。
      总而言之,她失去了最宝贵的,或者说最需要的什么,那其它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这在贺琳,或者其他人眼中,这只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吧;但换成她,就只剩满怀的绝望。
      在其他人为人生伟大的理想奋斗的时候,她连自己某些最正常的精神需求都无法满足。
      非正常人类。
      植物都知道根缠茎绕,更何况是个动物,而她——配当个人吗?
      什么嘛!装社牛的社恐?难道社恐版的社牛?有意思吗?
      为什么啊!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头痛,令人感到窒息,好像脑子都随时可能被劈裂似的。
      所以又干什么去尝试这一次豪赌啊!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一旦输了,这几个月的赌注就白下了,反倒她还会受到更大伤害。
      但她忽然又觉得这场赌博很有把握。
      贺琳姐不能变!
      ——或许是流在血液里的固执和自傲吧!
      改不了的,不仅影响了以前,也将会是永恒的性格。
      So,她永远、永远,只能靠荣誉和“霸凌”撑起她的人气和尊严了吗?
      这才小学六年级就活得跟死了一样。
      她怀疑她的灵魂只是被塞进人体里用来凑数的,对自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赠送了别人一段经历,或者回忆。
      她真应该去当个老虎啥的“百兽之王”的独来独往,高高在上,也不是没天敌,只是拽得要死欺软怕硬。
      麻烦上帝下次看见这个魂投胎的时候,审核一下有没有资格当人;别只是凑个数,给别人当道具,好吗?

      天终于有点光了。
      暗暗的几点路灯还在闪烁。
      好一派冬日的凌晨啊!
      但这同时也证明着新的悲痛即将拥来,像钱塘江潮一样卷走舒坦和烂漫,然后将其裹挟着滔滔地奔向不知何处。
      忽然开始向往某种卑微的自由了。
      三更半夜,寒冬腊月,披着一件袖口和领子上带两圈白道儿的黑色薄羽绒,敞开的下摆半挡着裤腿飘逸的黑短裤,兜里放着仅剩的一部手机,手机壳上潇洒地写着几个“black”什么的大字,里面是同样干净、利落的三位数存款,只能撑个几天的生活费,但也足够了。身上,最好是手臂上,再带两三条划伤,没有处理过的还没结痂的血淋淋的一片,应该是刚刚为搏得如此自由而留下的。
      好像还应该有把刀,在外套内侧或者,也在兜里。
      卑微和拽的争执,在无尽的严寒中若隐若现。如果下一场大雪就更好了。
      然后呢?头几串关东煮静静等待奇迹?还是弱弱地敲响贺琳家的门?
      ——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一个六年级的“小女孩”的生活。
      但是如果可以,这会是吗?

      得了,别做梦了。天亮了,想想怎么应对贺琳吧。
      用你的智障思维。
      记住,你,不能失去贺琳。

      鲜艳的朱红色跑鞋“嘎邦嘎邦”踩在冻硬的沥青地上,载着一片一片的阴影。
      在校门口撞上贺琳的笑眸时,她的惊慌再也没抑制住。
      但她还是笑了。
      还好贺琳又一次没有看出破绽。
      两个人又一如继往地勾肩搭背往教学楼走去。
      那幢在学校最里面的楼,她在里面当失败的成功人士当了四年。
      为什么偏偏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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