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中岛论剑会》珏业二草央

10、一位不具名之人的自述

　　人们常听说，麓谷门有个弟子叫慕容世的，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师门中常称他为“剑痴”。可怎也想不到——近日来他竟成了被通缉的杀人犯，手刃五人，其中多为各派精英翘楚，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因为慕容世是我师兄。

　　我虽刚进麓谷门不久，是师门排行中最小的一个，现在还只负责端茶倒水、打扫庭院，但我清楚，慕容师兄不应该是那样的人的。慕容师兄平时沉默寡言，不常说话，总是闷着独自练剑，好像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到剑里一样的。但他对我们师兄弟很好，我从未见过他和任何人吵架的，无论对方多么刻薄，他总是能点点头接受，我想他应该是个好人。而且他对我们这些穷苦的师弟很好，总是照顾我们，听说他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爹娘死的早，家当只剩下一把剑。当初也是在山门跪了两天两夜，掌门才答应放他进来。我想他对掌门也是非常感激的。但是掌门对他……我想我们这些师兄弟也是看在眼里的，确实是有些偏颇。

　　掌门总不愿意教他麓谷派的亲传剑法，因为他是外人。也从不让他出席什么武林大会，教他要“收敛锋芒”，但他从来都是带大师兄去的。对，我们大师兄，我想慕容师兄的境遇和大师兄一定有关系。我们大师兄，梁易苟，是贾掌门的私生子，他从小生活在富贵的大宅院里，十五岁才上山和掌门学习武功的。要说他是酒囊饭袋，究竟还是有些算不得，毕竟他身上也有贾掌门的血的。但要说比慕容师兄如何，我断定是比不过的。他们三年前曾私下比过武，大师兄落败了。可这件事很快传到贾掌门耳朵里，于是再也不许他俩比武了，而且也不再教慕容师兄东西，整天把大师兄关起来练习亲传剑法。而大师兄——我想他也是多少有些蠢的，可能也由于之前的日子过得太过富贵，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竟然信了贾掌门的话，认为自己练习亲传剑法后真的比慕容师兄强了几十倍。于是整天背着剑耀武扬威的，自诩天下第一，可他也没和慕容师兄比过。唯一赢过的局——都是有贾掌门在场的，大家为了给贾掌门面子，谁还不得让着他。于是我们私下里，也是为慕容师兄暗暗鸣不平的，可是也不敢声张。因为谁都不想被贾掌门赶下山的。

　　可即使贾掌门不教，慕容师兄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常常下山，四处搜寻杂书看。他什么都看，我有见过《丹法精要》、《卦象万生》、《云海剑法》，还有各门各派的杂书，他好像什么都学的。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刻苦，有时练到半夜，鸡鸣便也是第一个起。我们师兄弟有时还偷懒溜出去摸鱼，可从未见过他有半点松懈的。但是我想，他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些恨掌门了，因为他宁愿学其他各派的东西，也不愿再去偷学麓谷剑法了。

　　之后的事情，就到了船中岛宴席了。那天我见到他和大师兄一起出山门，说要送送大师兄。那时我确实是有些诧异的，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如此地步。但大师兄正是自信心爆棚想炫耀的时候呢，于是很高兴地答应他一同去了，我想大师兄在路上肯定说了很多自吹自擂的话。这样，或许惹得慕容师兄不快了，这恐怕也是之后的导火索。

　　然后听说他们后来在隗城旁边的竹林比武——因为大师兄的尸体是在那里被发现的。已经被切成细细的肉块了。我有些没法想象慕容师兄会干这种事，因为他平时总是很温和的，再怎么也不至于把人切成肉片。我想他当时一定对大师兄学习了三年麓谷剑法，却仍不如自己很失望吧，可他自己——在没有师傅传授、学习了三年杂学竟能登峰造极到如此地步，我想这也是天资聪颖到极致，恐怕武林中也很难找到他的对手了。他未免也太强了些。我想，我们这样的小山门，是不足以容下他的。

　　而后，又听说他在隗城毒杀了卦玄宗的卜生，在船中岛杀害了道和派何掌门、清归寺和尚、和天一派宋止凡，我却感到有些恐惧了。杀死这些名人，恐怕慕容师兄已经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我又想到这原本是梁师兄去的宴席——梁师兄去的宴席，那恐怕也只会是和梁师兄一样的庸才。毕竟贾掌门定不会让梁师兄察觉他只是个平庸之辈的，因为他太溺爱这个私生子了。这点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

　　于是慕容师兄就这么走了。再也不能回到麓谷门——毕竟这里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我们师兄弟想有什么问题再问他，也问不到了，我们也再无法见他一面。我想知道慕容师兄在船中岛、在杀死众人时究竟在想什么，我想告诉他我们山门中的师弟师妹也一直认为师父对你不公——但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徒。没有师父的指令甚至不能下山活动的。于是我和慕容师兄就只能这样永远错过了。

　　可是自从慕容师兄走后，师父也变得越发刻薄了，尤其是对我们穷苦人家出身的弟子——可能这让他想起慕容世。他老是疑神疑鬼地觉得我们也想害他，整天骂我们人穷志短，阴暗的人只会想到阴暗的事。甚至干脆不教我们武功，怕养虎为患，把我们全派去挑水生火，简直变成了佣人。我想到我娘穿着打布丁的麻布衣服将我送上山，是希望我学一身武功，以后考武状元的，可我现在变成人家的佣人了。这时我却又想起慕容师兄了，我想这确实是师父不好。我也想像他那样自学武功，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可师父把我们禁足了，他这下便想得如此周到了。

　　山门总是很苦闷的，只有四方的黑瓦白墙，和翠蓝的天。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下山，或许是我及冠的时候，或许是师父嫌我不中用的时候。我要是下山了，我想去找慕容师兄，我想跟他说好多好多话，然后跟他说，“师兄，不如你做掌门，教我们武功。”我想他会是个好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