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糕声》一挽洲

32、第 32 章

　　在她做好面对全体员工怨怼的情绪后，她拉开后厨的门，来到奶奶曾工作过的部门。

　　几位年轻女孩穿戴整齐的工作服，正有条不紊地进行餐台的布置，再往前走，工作台和灶台蒸笼前是上了年纪的老厨师，一个奶奶辈的厨师长正在指导年轻厨师调配糖水。

　　江云果认出那是白龙糕的做法。

　　众人在她到来后也没有打破秩序，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她般，仍然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还没等她问出自己的工作，游承景轻轻将她推到了工作间，那里挂着一套她尺码的厨师服。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是这里的工作职责。”

　　游承景带上门之前跟她这样解释。

　　江云果趁着关门前，追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部门？”

　　“产品研发部，也叫产品宣传部。”

　　江云果望着那套工作服，不能很好的明白他的用意。

　　先说把酒店转给她，又让她来产品宣传部……游承景是在帮她重新经营大糕？

　　可是游承景的目的不是让酒店脱离他二叔的乱管理吗，他二叔明明已经受到盘查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再次掺和的机会。

　　他现在做这些又是因为什么呢。

　　等换好衣服，门口的女孩领她到了自己的位置，小声问：“你是新来的吧，在这个当口来，也是为了叶导的选拔？”

　　“什么选拔？”江云果蒙圈。

　　女孩惊讶：“你不知道吗？那你这会来可是碰巧了。”

　　她和女孩在邻位，一左一右，听女孩解释。

　　“我们在单独做餐品，第一批内部选拔后由厨师长带着学习精进，再由叶导面试，叶导就是叶船导演，是带编的那位纪录片导演，可大咖了，每次导的节目都是经典，这么多年一直在全国各地观察民生，说是为了筹备一个节目，能上电视的。”

　　女孩笑起来脸圆圆的，看上去很和善，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餐盘，是湘菜。

　　“我准备的潇湘猪手，我妈是湖南人，在我小时候老做这道菜，是我最爱吃的，大概会很有意义。”

　　见江云果不说话，她晃了晃手：“你呢？”

　　江云果已经愕然。

　　游承景好像是说过他们之间还欠着一部纪录片，她原以为是要继续拍摄未完成的，或者用自己现在的状态给酒店带来什么转机。

　　没想到，仍然是游承景对她的帮助。

　　他并没有当面告知，也没有大张旗鼓让所有人知道，甚至连这次机会都是让她来争取。

　　她从自己的工位向前看去，和她在一起的第一批试菜员工、第二批由厨师长带领学习的新人厨师，再到后厨外场正在看她的游承景。

　　她笑起来，轻声回答：“我要做大糕。”

　　“大糕？我知道，我刷到过，有个小姐姐在庙湾当博主，录制制作过程，配上音乐，宣传的主流好像是美食的文化，我这道菜也是从那里获得的灵感！”

　　女孩提及熟悉的人，显得情绪高涨，被前头的厨师长看了一眼，立刻压低音量：“我叫曾家悦，你呢？”

　　“江云果，”她收回视线，看向曾家悦。

　　“哇你的声音……“曾家悦有点震惊，”和博主好像啊。“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情绪，好像真的只是惊讶于声音的相似。看来是没有关注这两天的消息，忙于自己手头的餐品。

　　这场选拔会非常正式。

　　江云果没有说什么，笑了笑之后，开始自己的工序。

　　后厨的食材准备齐全，她在主食柜里找到自己要的糯稻。

　　因为没有提前准备，所以从头开始的工序需要不止一天的时间准备，她放慢了节奏，用石臼将糯稻慢慢研磨，石舀很小，所以研磨一次的分量很少，底部压在手心，碾碎的过程里传来微微震颤。

　　真实的触感重新回到皮肤上，分明没有过很久，江云果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在她失去活动能力的时间里，思绪像是齿轮遇到障碍，卡顿着不前不后，无法动弹。

　　游承景对她说着一些话，也仿若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她能够听见声音，听得见是什么字，但是听过就好像一阵风吹过，留不下痕迹，也理解不了意思。

　　话语对她来说就只剩下声音的作用。

　　现在安静下来，那些话却突然无师自通般重新流通在她脑海里。

　　就像齿轮里卡了一颗石子，石子被剔出去后，齿轮为了正常轨迹运转，先倒回转向障碍开始前的时间。

　　他的话在一开始还算正常的呼唤。

　　从名字，到正常沟通，试图和她聊聊天气和美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的一手，想从没去过的地方和没吃过的美食引起人的兴趣。

　　只是很可惜，那时候的她脑袋生锈，脑袋空空，传她耳朵里，吃饭和穿鞋是没有没区别的。

　　他发现吃饭的话题没有用的时候，就开始说一些怪令人心肌梗塞的事情。

　　大脑在回忆到游承景说“楚蟹的手机屏保是你发际线被生日蛋糕的蜡烛点着的那张照片“时，江云果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尴尬蔓延到手指。

　　她的动作猛地一停。

　　然后，狠狠一砸石杵，发出不轻不重的撞击，吓得旁边曾家悦一个激灵。

　　楚蟹！

　　她竟然在那么紧急的时刻都不忘留下照片！

　　大脑似乎在说“别急，还有更尴尬的“，让她回忆起游承景接下来的话。

　　“其实你第一天就暴露了，你心虚的时候会脸红到脖子，那会你对着住院部的光，暴露的很彻底。“

　　她研磨的动作逐渐变成了锤砸。

　　也就是说，每一次在游承景面前的拌嘴，他都心知肚明。

　　他还装不知道。

　　曾家悦听着她越来越粗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伸出试探的小手，搭在她的手腕：“那个，果果，如果研磨得不耐烦，其实可以找老师申请机器……我们不要和自己置气。“

　　手腕传来柔软的凉意，曾家悦小圆脸堆着纠结的忧色。

　　江云果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对方叫了自己“果果“。

　　她眨了眨眼，有些无措：“我不是……你叫我果果？“

　　曾家悦轻哼，拍拍胸脯：“咱们湖南妹子自来熟很热情，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江云果手腕上的柔软被收回，一时间还是怔怔的。

　　她好像真的很少和人这么近的距离相处，也没有接触过楚蟹和季寻以外的朋友。

　　头一次被热情的对待，颇为不适应，但并不讨厌。

　　她失笑：“我没有不耐烦，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尴尬的事情。“

　　“害，“曾家悦摆摆手，”尴尬的事情没必要介怀，发生过的改不了，没发生的不担心。“

　　这种见解十分开朗乐观，江云果不自觉也被她身上这种热切的大方感染，渐渐放下了自己的尴尬。

　　蔓延到脖子的热意也缓缓褪去。

　　手中的糯稻研磨得差不多了，她装入一旁的器皿里，正要研磨下一批。

　　一个陌生的画面突然闯入脑海里，突兀成像。

　　游承景的眼眶微红，紧握她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手心，渐微的呼吸与泪意的热度从手心一路生长到心口。

　　“你醒过来吧，我再也不冷静了，我都快凉了。“

　　江云果倒糯米的手微顿，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有这种不存在的记忆。

　　不会是她臆想出来的吧。

　　她摒弃掉这个画面，让记忆自动播放，将需要的糯米粉量研磨好，拎出搅拌机，把蔬菜从水里捞起，一起打入搅拌机，就结束了这一天的步骤，和曾家悦打完招呼，就去工作间换下衣服，朝外走去。

　　就在她记忆正常运转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绝对不是臆想的画面。

　　一个女性心理医师对游承景警告，陪伴一个病人走出来不是短期时间，需要不会在中途放手的保证。

　　而游承景则是在长久的沉默后回答了一句“这是我的责任“。

　　确保这段记忆真实的证明就是，她看见了那个女性心理医师在前面拐角漫步走过，正在和人聊着什么。

　　江云果心中滋生出的旖旎一下子被棍棒打散。

　　责任。

　　这是个什么样的词汇。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游承景对她说出，是“责任“这句话。

　　她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要说江云果对他的作用，无非是继承了他母亲转赠的股份，然而游承景似乎根本不在意，将这家酒店直接转给了她。

　　那是因为奶奶？

　　可是他要奶奶帮助，也只是想要用奶奶的面子请回离职的厨师们。

　　在她以为酒店陷入困局时，又有知名导演愿意通过星元酒店来选拔参演人员，她竟然忘了酒店背靠游氏，游承景是游氏的继承人，酒店只是他名下的一处资产，他即便没有了酒店也不会损失什么。

　　所谓的困局，他也能轻易化解，从名声打破二叔，也能邀请叶导来用一次选拔将更大的名头与影响力盖过这次事件。

　　她在拐弯处停下脚，看着坐在休息室等待自己的游承景。

　　靠在椅背上，连日的疲惫让他眉目拢起，也只有在此刻短暂的休息让他肩膀放松下来，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白衬衫衬在身上，隐约勾勒劲瘦的腰身。

　　皮鞋压在光洁的地面，清晰得仿若明镜。

　　她身处的酒店是沪城商业中心的五星级文化酒店，在此之前她没有这样真切的感觉，游承景在的地方，就和庙湾一样，是可以肆意斗嘴的地方。

　　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和游承景的距离，就在这个即便身处一室也无法跨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