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楼》争教销魂

14、档案

　　自从在走廊看到过死者匆匆一眼，医院的气温就没有暖过，江潮和李洗河一直处在十二月，无法看到死者的具体情况，也难以在附近打听消息。

　　获知死者信息的唯一途径，只有医院的档案室。

　　好巧不巧，旧行政楼在十一月底开始搬迁，办公设备都搬去新行政楼，医院员工也去新地方工作，只剩下大量不好整理的资料还在老楼，等着最后一批再运过去。

　　他们想找的档案室就在其中，据说是在老行政楼的三层。

　　他们还打听到新行政楼很大，好多员工都分到了单独办公室，即使这样也才占了新楼的三分之二。不像以前那个老行政楼，又挤又老，楼道阴森森的不透光，墙皮子总是掉，进去就感觉吓人倒怪的。

　　很不幸运，江潮和李洗河就要去那个吓人倒怪的地方了。更不幸运的是，那个地方白天还进不去，保安总在附近打转悠，只能晚上时间再来。

　　反正213号病房到夜里也邪门，二人不如反客为主，白天睡觉，夜里不请自走。

　　晚上九点半，大多数员工都早就下班了，病患也已经休息。

　　黑夜压在头顶，无月无星，依旧不透半点光亮，如同凝视着世人的无尽深渊。

　　夜风凛冽，天寒地坼。
　　一个绿大衣青年戴着墨镜，和一个黑皮衣青年藏头漏影，他们贴着墙，一路走进老行政楼。

　　两个人刚一进去，发现严重低估了里面的混乱程度，满地的废纸和杂物，甚至有的办公室都门掉了，还有的门正在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好在里面亮着，楼内没有断电，不知道是谁走时忘记了关灯。不过，老楼电压不稳，有的灯就像是迪厅里的灯球，要把人的双眼都闪瞎，这让李洗河无比庆幸自己居然戴了个墨镜。

　　李洗河压低声音，往上指了指：“去三楼。”

　　江潮会意点头，他们在满地垃圾中找空隙走，穿过狭长拥挤的楼道，去往楼梯口。

　　期间，李洗河朝着四处看了看，老行政楼坐东朝西，西边面对着医院的内院，东边背对着一片又高又密的杨树林。

　　那一片杨树林，尤其在深夜里透过窗户一看，像是寂静瘦长的鬼影，风一吹就张牙舞爪，咆哮如雷。怪不得大家都说老行政楼里又黑又阴，这杨树把什么都挡住了，光线怎么照得进来。

　　两个人找到楼梯口，踩着老旧的水泥砖，往上走去。

　　只有一楼开着灯，越往上越黑，还没到二楼就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台阶也看不到。李洗河以为是戴了墨镜的原因，往下一摘，发现这破地方是真的很黑。

　　江潮一直走在他前面，他刚摘下墨镜，就看见一只修长的手递到面前。

　　一道很低的声音传来：“小心。”

　　李洗河握住那只手，对方似乎有一下轻颤，很快就用力牵紧了他，在黑暗中一起向上走去。

　　过了几分钟，他们似乎走到楼梯尽头，再往拐角去就找不到路了。这个楼只有三层，所以应该到了。

　　李洗河正在摸索情况，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可是，江潮牵住的是他的左手，而他面前撞的这个人，却在他的右边。

　　他拉住江潮，两个人在黑暗中向前看去。

　　漆黑狭长的楼道里，好像挤满了人，密密麻麻，一声不响，面朝着他们。

　　“别进去，灯应该在附近。”江潮道。

　　李洗河摸着掉皮的老墙，摸了满手石灰，终于在靠近门框的地方，找到一个突出的开关。

　　他往下一按，楼道顶上的灯骤然亮起来，满楼道的“人”都跟着亮了，连同他们身上的“五脏六腑”，“经脉穴位”，原来是一些医用人体模型，地上还横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断肢。

　　虚惊一场，灯亮以后，看起来还挺滑稽的。
　　他们绕开人体模型往里走，那楼道的灯突然又熄灭了，过了六七秒，又重新亮起，像是抽搐一样。

　　李洗河把墨镜又带上了：“怪不得这些员工急着搬走。”

　　办公室门牌早就不全，看不出来哪个才是资料室，他们在三楼的各个房间东找西找，总算在一个蓝色木门前确认了目标。

　　那门上挂了一个厚厚的锁头，正面进不去，李洗河从隔壁办公室推来一张桌子，抵到墙壁的通风窗户前。他踩上桌子，江潮托了他的腰一下，帮他从窗户翻了进去。

　　李洗河落地时，听到屋里似乎喵了一声。他疑惑地到处看，但还是正事要紧，很快回身给江潮搭一把手。

　　两个人都顺利进入资料室，幸好屋里的灯是好的，拯救了他们饱受折磨的双眼。

　　档案大多用蓝色的文件盒装着，整整齐齐码在白色铁皮柜里，还有一部分用的是牛皮袋。这些文件上的标签都写得很清晰，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就能识别清楚都是什么档案。

　　两个人在所有铁皮柜中认真寻找，一时间无人说话，李洗河负责住院病历，江潮负责死亡证明。

　　十多分钟后，李洗河找到了今年，也就是2001年的文件档案，从中取出5月和6月的患者住院病历。

　　老年，男性，死亡，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不多。

　　他对着资料一通翻看，来回筛选半天，锁定在其中一个名为孙勇强的患者身上。

　　这个患者是农民，患有肝癌，幸运的是处在早期，肿瘤较小，没有扩散到其他部位，已经做了手术切除，过往病史也算正常。

　　按理来说，如果手术过程顺利，术后恢复良好，这个叫孙勇强的病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奇怪的是，他后面的病历直接空白了一部分，用药情况也基本没写，更没有交代出院。

　　过了几分钟，江潮找到孙勇强的死亡医学证明，拿来递给他。

　　患者孙勇强是在手术后的第十七天死的，如果再多撑一阵子，应该都能恢复到正常出院了，怪不得他的老伴如此悲恸，想来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孙勇强死亡的具体时间是在中午，和他们在走廊碰见的那一幕刚好吻合。至于死亡原因那一栏，居然空白一片，更没有警察签字，这份文件根本就不符合规定。

　　李洗河左思右想，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把手中的病历重新仔细看了一遍。

　　他这回发现一个细节，病历前后的医生签名变了，从一个姓刘的医生，变成一个姓高的医生，但是签名的字迹却很相似。他对比死亡证明上的签名，也是同样的字迹，似乎都只经过一个人的手。

　　他把发现告诉江潮，江潮想起白天在食堂里听到的话，转述给李洗河，不知道这个被停职的高医生，和病历上的高医生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洗河敲着指尖，反复浏览着病历上的一行行陈述，表情几分凝重。

　　江潮问：“你想到了什么？”

　　李洗河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猫腻。”

　　他把这些资料卷起来，塞进绿大衣的袖子里，打算先离开这个地方，突然，他们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掉在了地上。

　　李洗河顺着声音看过去，地上掉落着一个文件夹。他忽地抬头，看见一只很瘦的黑猫蹲在铁皮柜的顶上，祖母绿的眼睛直发亮，低头看着他们。
　　那文件夹就是黑猫碰掉的。

　　黑猫碰上李洗河的视线，好像有点怯弱，暗暗往后退了半步。

　　李洗河心想，门是锁的，怎么会有一只猫呢。他正想伸手逗一下，没想到黑猫变得很慌张，手忙脚乱地朝着反方向跳下去。

　　“你别跑啊！等会儿我带你出去。”

　　李洗河喊着追上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猫从他面前的白墙穿过去，居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他匪夷所思地走回来，看见江潮正在翻阅掉在地上的文件，突然从中抽出了一张纸。

　　李洗河问：“你在看什么？”

　　江潮手中拿的那张纸是一份出生证明，上面写着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李洗河。
　　他问：“你是在这家医院里出生的？”

　　李洗河看到那张出生证明，有些愣住，随后点了点头。
　　他回答道：“我奶奶跟我说过，我是那天凌晨出生的，当时医院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新生儿，哭得非常响亮。”

　　“这些出生证明里的人，全都是跟你同一天生日。”江潮把文件盒里的所有出生证明都浏览了一遍，“但是只有你的出生证明，在背面打了一个勾，还写着一个字。”

　　他把李洗河的出生证明翻过来，那上面用红笔打着勾，至于那个字，笔画连着，认不出来，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汉字。

　　李洗河拿起自己的出生证明，仔细辨认着那个奇怪的字，握着纸的手有些发紧。

　　江潮看他的反应不太对，问道：“是有什么问题？”

　　李洗河站了起来，把那份出生证明揉成了废纸，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也不认识这个字。”李洗河笑了笑，“但好像我的生辰八字不是很好，奶奶就是因为这个，才去给我烧香求玉。”

　　江潮看着他的笑容，总感觉笑得勉强，当中竟然有些怨恨。

　　李洗河又道：“人的出生本来不是秘密，谁都可以知道，但对别有用心的人而言，它就是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