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冠冕[原神知妙 海维]》兰雀蓝

14、梅赫拉克

　　吃饭的时候，卡维快乐地向艾尔海森提及今天收到的两个好消息，就说起要去沙漠接一个工程。
　　“有了这单，起码接下来这个月向多莉还的钱，还有房租，就都不用发愁了。”
　　“你要去沙漠？”艾尔海森又皱起了眉。
　　卡维：“对啊。”
　　艾尔海森：“去哪里，安全吗？”
　　卡维这才知道艾尔海森还在担心这个：“当然安全，我从阿如村那边出发，去大赤沙海，当然不会有问题的。”
　　艾尔海森这才没再说什么，但是在卡维出发之前，还是先让卡维展示了一下最近练习的战力技巧。
　　“有点进步，但还是要小心，”艾尔海森对此评价说：“一定要注意安全。”
　　本来就因为艾尔海森的态度像是考官一样不太情愿的卡维：“哎我之前没有神之眼的时候也去过沙漠好多回了…”
　　他不满的话因为艾尔海森在他肩膀上的轻轻一拍而停止，艾尔海森说：“我会担心。”
　　卡维：“…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的关系仿佛与学生时代既相似，又有些不同。

　　去沙漠做工程的这大半个月，卡维过得充实而忙碌，生活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特别是，只要他一想到艾尔海森，就会觉得很快乐。
　　他将自己的这种快乐定义为和闹掰了的朋友重归于好，生活中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幸运的机会，在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艾尔海森是那么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一直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天在智慧宫图书馆的初次相遇，他看到在一群知论派学生旁边不远处安静看书的艾尔海森，那时候他年纪还那么小，个头也远远没有现在这样高，一个人捧着书站在角落里，银色的头发有如明亮的月光。
　　看到那张俊美的小脸时，卡维想起了他是谁，传说中那个入学晚但是门门课程都拿高分的天才——不仅仅是他们学院的，那孩子选修了很多课程，凡是他上过的课，都是如此。
　　因此这少年的天才之名令卡维也有所耳闻。

　　天才总是寂寞的，卡维深知这一点。“他是不是陷入了什么麻烦？或者同学的排挤？”曾经因为父亲去世而承受过他人异样眼光的卡维，选择上前找艾尔海森搭话，希望帮他点什么。
　　不过艾尔海森并没有陷入到任何麻烦中，他看着微笑着对他说话的卡维，一愣之后点头致意。
　　那就是他们友谊的开始，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艾尔海森比起现在，真的非常可爱。
　　那是卡维第一次发现有人在思想和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上和自己保有这么高度的一致，每说一句话，彼此都能迅速地理解对方的意思，是的，在发现彼此不同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们率先感受到的是同一。
　　于是卡维在他珍爱的绘图本上写下：我们的思想统一而完整。
　　支持这一观点的论据相当充分，比如他们对于虚空的看法，对知识的看法，对人和神明的看法，那段时间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场场对话，每次都犹如灵魂洗涤，让卡维感慨，原来自己并不孤单，还有人会抱有与他同样的思考。尤其是，这个人是这样的优秀，俊美，令人喜爱。
　　卡维很清楚地记得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诸多对话，或者大致的意思。

　　说到虚空与知识：
　　“我很赞成你这种审慎的怀疑态度，不去盲信而选择分辨，这才是了解知识的正确渠道，很多事情，要经过实践、动手，才会得出更多体悟，所以我也一直认为，过分依赖虚空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为了达到一种效果往往有多种方法，而不去实践，用一种方法去驳斥另外一种，就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了。还好，我只能说，我们妙论派一定是六大院派里最奉行动手能力的学院了。”
　　“确实如此，我们学院和因论派的人，相较而言，很容易出现对着虚空的信息发力的室内研究派。”
　　“但你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善于做出逻辑分析和推演的人，你对很多事情的洞察力超越同龄人，很了不起。”
　　“我？也许正是因为我也不依赖虚空系统而更热衷于纸质书吧，学习、分析和纠正的能力，都是从对纸质书上记载的谬误信息做斗争而来，有人说过这是我在自找麻烦，也有人说过我这是在刻意彰显不同以博取声名，但我从不在意别人的评价，我欣赏这种麻烦，欣赏这种提炼信息、甄选、鉴别和深入思考的过程。”
　　“哈哈，看来多阅读纸质书真是个好习惯，你也推荐给我一些有意思的书吧。”

　　说到人和神明：
　　“我并不觉得神明值得敬畏，但那些为了崇高理念献身的神明，值得尊重。从这种角度上看，他们和人一样，最应该评价的标准不是在于神明还是人类的区分，而是在于其本身。人和神明，彼此需要，都是提瓦特大陆上生态系统中的一环。”
　　“尽管听起来有些傲慢，但是我能理解，这也许才更接近生命的本质。不过人类和神明的意义，终究不太相同。”
　　“因为构造不同，能力不同，生命的长度不同，影响自然也就不同。”
　　“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神明拥有的漫长的生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比人拥有更多的试错的机会，那么也终究能拥有抵达梦想的途径吧？”
　　“未必，提瓦特大陆上失败过的魔神、陨落的神也不在少数，与权能相匹配的是责任，在他们的生命尺度上，同样会遇到他们难以解决的困境，不过关于神明生命的意义，在没有观察样本的前提下进行讨论，也缺乏论据。”
　　“没错，所以比起神明，还是探寻自身的意义更重要。我觉得能实现梦想，就是人类短暂生命中最大的意义了。对梦想的追求，也是一个人最大的内驱动力了吧？”

　　于是当话题来到梦想、意义，他们之间有了些许不同，而接下来在为人处世方面，终于渐渐发现了彼此的差异——甚至是对立。但因对立而生的思辨，也还是迷人。于是那段时间，卡维在经过许多和艾尔海森的辩论之后，划去了第一句话，写下了新的一句：我们的思想是对立的，矛盾催生更多思辨与哲理。

　　谈到集体与个体：
　　“你觉得我不合群，并对此表示不认同？但我认为，合群绝非是人所必需的东西，要将自己的经历投入到迎合他人的行为模式中，那不也是一种加剧自我内耗的方式？”
　　“但人是生活在群体之中的，是拥有社会属性和价值的，你其实不是那种性格古怪，不懂得与人交际相处的天才，相反，其实你非常擅长洞察人心，了解他人所需，但你所做的选择，不是让渡一部分自我来保全社交关系，而是有意地背离，甚至刻意冒犯，艾尔海森，难道这样你不会感到孤独吗？”
　　“怎么会呢？卡维，难道你总是不自觉的在渴望群体的认同，是因为畏惧孤独吗？”
　　“咳…哪有，我哪有渴望群体认同…”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觉得孤独吗？”
　　“咳咳咳…不是，我…好吧，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是很快乐啦。因为你的思想远超同龄人，会洞见很多，嗯。”

　　谈到现实与理想：
　　“虽然无意打扰你对理想的诸多憧憬，亲爱的学长，但是如果你未来遇到困难呢？真正的现实可能是比你所想的更难逾越的鸿沟——至少你的理念和教令院这些年来主流推行的理念就有所不同。试错的成本会非常的高昂，你会发现你遇到的许多人，并不具备沟通的能力……”
　　“但如果不去做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成功呢？我不是不考虑试错的成本，但是也不能让这种尚且未知的事情阻碍我的路径吧？我会为我的梦想付出努力，我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会在其中收获体悟和快乐，促成梦想的，应该是正确的方法和手段，艾尔海森，放心吧，我邀请你做我梦想实现的见证者，相信我可以的。”
　　“……嗯。”

　　诸如此类，还有实用与美学、利己与利他、永恒与瞬时，在他们之间还曾发生过诸多温和的辩论，温和到不会发展成争执的辩论，那是学者之间的交流，而对于真正的学者来说，思辨与哲理之美正是追寻真理路径上所追求的永恒。

　　与艾尔海森相处的时间，发生的那些对话，逐步发展成型的认知，极大程度地填补了卡维内心世界的孤独，是的，那是他没有当着艾尔海森承认的孤独。
　　母亲的离开，既使得他从那种被过去重压的氛围中脱离，也令他陷入到无边无际的内心空虚与孤独中。
　　他将父亲逝于流沙的意外归咎于自己，曾无数次设想过要是没有鼓励父亲去参加学院争霸赛，如今的家庭该会是多么幸福。
　　而失去了父亲的家，也同时失去了往日的氛围，他看着母亲的深刻的痛苦无能为力，只能一边自罪，一边竭尽所能，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让母亲重展欢颜。
　　但事实上，父亲的离开对他们的打击都太大了，大到两个内心敏感的人都在强颜欢笑，面对彼此时强装已经走出阴影，转过脸来却各自沉浸悲伤。
　　所以母亲前往枫丹，转换心情，这本来也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但年少的卡维站在奥摩斯港口，遥望母亲乘坐的船，直到桅杆船影彻底消失，一种空旷的犹如海风般的孤独还是侵蚀了他的内心。
　　在那一刻，他已经借由本能预料到了未来的某一个夜晚，他会为分崩离析的家庭感到痛苦。
　　而后来的确如此，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怀念过去，年少的卡维很难不会感到被孤独所吞噬，当四周静谧无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切抛弃，唯有心中渴望的梦想的辉光，会让他对未来产生一种期待。
　　他的梦想——建造伟大的作品，会是他孤独地行于此世，留下的自我证明，那将承载他的一切欢欣和热望，也会抚平他的一切创伤和畏惧。
　　而艾尔海森的出现，曾是如此地令他感激过命运对他的眷顾，许多人的一生之中，也不会遇到如此心灵相通、彼此契合的伙伴。
　　一种失去之后，他拥有了另一种得到。
　　所以后来卡维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他们没有叫别人跟着一起做那个课题会有多好，如果能始终停留在他们之间温和的辩论阶段该有多好，但可惜，没有如果，从温和的辩论到因为理念不合爆发出的激烈争吵，少年的骄傲和自尊做了催化剂，他们那时候还没有学会如何对亲密的人正确地表达愤怒和不满，于是由卡维自己亲手埋葬了这份友谊。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只有全力奔跑，好像才能甩开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但是有很多次他独自醉酒，梦里梦到最多的，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艾尔海森少年时专注读书的脸庞。
　　幸而命运促使他们重新相遇，哪怕这份相遇不会持续很久，只有能让这份友情重新延续……

　　“卡维，大建筑师，图纸这里是什么意思呢？”项目上同事的声音惊扰了卡维的思绪，对方一边扇风一边抱怨：“沙漠真是太热了。”
　　“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这里，哦这里啊，这是隔热设计，需要用到对应的材料是……”

　　在沙漠的工程相当顺利，他在工程上从来都很投入，但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越到尾声，他就越加期盼起来，而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期盼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想回去见到艾尔海森。

　　另外一个相当不错的消息是，他在沙漠的这段日子碰到了不少商队，其中一个商队手中有从陵墓中挖来的一个非常稀有的机械核心，卡维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明显出自赤王文明的核心，机不可失，他立刻就用手中所有的钱——沙漠工程的前款，买下了这个构装完整的零件，也许这个零件正可以为他的战斗工具提供能量。

　　他还很想把这个机械核心先分享给艾尔海森看，艾尔海森的祖母是妙论派，艾尔海森本人也在妙论派里进修过诸多课程，他其实对这些也很了解—甚至超过一般的妙论派学生。
　　卡维就在这种期待中跟完了沙漠工程，就马不停蹄地回到须弥城中，然后被艾尔海森邀请到酒馆，开怀畅饮了一番。
　　卡维喜爱美酒，但因为自身体质的敏感，非常容易喝醉，尤其是在带有情绪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快乐，并且能感觉到艾尔海森也是一样。
　　他讲述沙漠的见闻，讲述他的机械核心，然后讲到从前的往事，与之前酒馆重逢的那一次不同，这一次他的心情是这么的轻松。

　　“艾尔海森。”
　　“你喝醉了，卡维。”
　　“没有呢，”卡维趴在桌子上，脸色很红，他抬起眼睛看艾尔海森，眸光里闪烁着笑意：“我想给我的机械核心，想用它做一个工具箱，可以自动脱手，可以测绘，还可以……帮我打架，是不是很厉害？”
　　“是的，想好怎么做了吗？”
　　“…嗯…我想好了，还有名字，要叫做…梅赫拉克。”
　　“做成绿色的，会很美观。”
　　“是吗，”卡维笑了：“那会很像你。”
　　“对。”艾尔海森趁着卡维喝醉，回答地非常坦然。
　　“会很像你，像你……”卡维喃喃低语：“我是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艾尔海森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
　　但卡维已经合上了眼睛，睡着了。
　　艾尔海森等了一会不见回应，他嘴角上扬，笑容里有一点无可奈何，又很温柔。

　　“老板，结账。”
　　他搂着卡维站起，兰巴德大叔看着卡维，也在微笑：“他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艾尔海森点头：“确实如此，感谢您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
　　兰巴德：“你们的关系真好啊。”
　　“是的，”艾尔海森回答：“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兰巴德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哦”，然后笑着说：“挺好，挺好。”

　　走出酒馆，一路拾级而上，头顶依旧是安静的夜晚星空，有凉爽的风吹过。
　　梅赫拉克，古意中“小小的光明”。
　　那么我呢，我会是你心中的光明吗？
　　艾尔海森在心中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