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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病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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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统领定睛凝着宴卿半晌,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沈晚棠心中泛凉,拿不准这位官爷究竟是何意,沈晚棠心一横,扯着破锣嗓高喊:
“谢官爷大恩大德,我与娘子才送走家中老父,这草屋正是老父的心血,我这可怜的娘子为好生安葬老父,想着买口棺材却染了病,不曾想老父前几日就走了,请官爷垂怜。”
话音未落,沈晚棠偷偷捏了一把男人的肩,力道颇大,宴卿拧眉。
“公爹生前忙碌,您也知道,工匠吃的是辛苦饭,民女与拙夫实在不忍公爹在地下也如此操劳,便想买口棺材,哪知......这草屋是公爹临走前最后一点念想了,望官爷体谅。”宴卿缓缓道出,音若清泉,风风韵韵似飘絮。
纵然以女音示人,却也难掩当中的悠扬绵长,不疾不徐,实在是享受,只是男人说到拙夫二字时,语调明显加重,沈晚棠心跳漏掉一拍。
言罢,周遭的妇人与汉子情绪大变,这片山区还能有什么忙碌事?不就是为着暗中修建那档子事?
这为给朝廷交差,弄出多少祸事,现在倒好,出了人命!连间草屋都不愿留!
众人看向统领的眼神染上些许控诉。
一字未说的统领:“......”
“咳咳。”偏生,宴卿算着时间,遮面轻咳。
众人:“!!!”
小娘子都这般难熬了,竟还紧追不舍?
当真凉薄!
统领:“......”
“草屋简陋,本官是想着安顿好你们,休要会错了意。”统领被这一道道视线盯得头皮发麻。
说罢,统领拂袖离去,浩浩荡荡的兵马很快便不见踪影,沈晚棠长吁,惊觉后颈已经激起一层冷汗。
“公、娘子!”宴卿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沈晚棠情急之下险些脱口而出公子二字,还好及时悬崖勒马。
“方才小娘子为我家老父熬好的药还留着,公子若不嫌弃,就给小娘子喝些吧。”大娘心眼实,药汤都是省着喝,沈晚棠连忙谢过,却不敢与这些人走得太近,毕竟这大娘以为的“小娘子”是个男人......
她与宴卿是互换衣装,并非真的性别互换,也就是他们坐着,否则真直起腰身,眨眼间就得露馅。
“让小娘子到我家歇一歇吧,这草屋......”大娘欲言又止,虽说都是山里人家,条件大差不差,可这草屋本就废弃已久,如今被雨水冲刷更是破烂不堪,哪里还能供人避难?连处棚顶都没有。
“大娘不必担心,咱们山里人为朝廷办事,官家不会亏待咱们。”沈晚棠嘿嘿一笑。
“这......”大娘苦笑。
“公子,莫怪我这老妇泼你冷水,山里人向来命贱,没了就没了,事情断不会捅到官家耳朵里,今日那官爷也是顾忌着名声,这些日子听说汴京城正处多事之秋,这才让那官爷松了口,不然......咱们怕是难逃一劫。”说着,大娘落泪。
良久,空气中弥漫着死气,人人无话,沈晚棠明白大娘的意思,太子人后失德,人前却装得像正人君子。
东宫向来觉着百姓命贱,工匠接二连三出事,若太子仍存有一丝良心,就该快些用银子摆平事端,太子非但没有,反而变本加厉地压榨这些穷苦百姓。
说穿了,这根本没觉得百姓是人,不过是为东宫卖命的牲口,死了又如何?
官家不知,太子把天捅破了也无妨,就连用银钱了事的念头都没有,还不是觉得贱民不配?
给了这些山区百姓希望,偏偏不肯兑现承诺,吊人胃口丧尽天良。
难怪,这些工匠个个鸠形鹄面,面貌萎靡,逼得百姓只能用许愿拜佛来麻痹自己,沈晚棠心底陡然间升起暴怒与不甘。
生而平等,百姓的命也是命!
看着这些山民冷然麻木的神色,沈晚棠心头燃起熊熊烈火。
眼下,太子暂且只是单方面毁约不兑现承诺,但在原身记忆里,整个大梁都存在百姓付出劳动力却得不到回报的状况,按照现代世界的说法,这等于是老板恶意拖欠工资,但现代社会人人平等,大梁百姓被欺辱到这等地步只能打碎了牙咽下去。
症结还是出在百姓地位太低,连基本权益都得不到保障。
到最后,人人选择求神许愿,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奢望之上,何其悲哀。
原书男主宴卿是流落在六皇子,她当初看书时记得中间有句话简单交代了一下男主离奇早死的导火索,是因为替被冤入狱的百姓说了公道话。
太子假仁假义,宫里头的主子们更是看不上平头百姓,男主说这种话可想而知会面对何种刁难,可惜后面作者把各路反派塑造得太强,男主一人既要对抗这世道,又要应付反派敌人,工具人都没这么累。
书中愿望清单APP的设定,原意就是让男主变相获得百姓支持,可现在沈晚棠觉得,这样的天道,若不反抗,早晚会成为皇权制霸的垫脚石,成千上万百姓的命,不该如顽石一般轻贱,她忽然想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
“不会的。”少焉,沈晚棠淡淡道,平常的语气尽是笃定,沉浸在悲愤情绪中的所有人发愣,被沈晚棠这句话镇住。
无人打破沈晚棠的臆想,现实血腥又残忍,众人意外沉默。
*
众人拗不过沈晚棠,大娘心中可怜她与宴卿相依为命,将家中没喝完的药汤端过来,还贴心地拿过来一个破碎的瓷碗。
瓷碗磨损严重,一眼便知用了多年,沈晚棠眼中升起薄雾。
碗边早已碎裂得不成样子,尖齿扎人,睡梦中的男人薄唇刚刚碰到碗沿便狠狠拧眉。
抬眸的功夫,男人的唇被割破,碗边染血,沈晚棠心底紧张。
“咳咳。”男人睡得并不安稳,失去意识后好似心中那绷紧的弦也一并松垮下来,宴卿已恢复原本的男声,还是一样清冽悦耳。
“朝我来,不必迁怒他人。”男人猛然道,还是熟悉的茶味。
闻声,沈晚棠无语。
都昏过去了,还不忘绿茶一把??
男人似乎暗暗挣扎,口中呢喃,声音细微,后面沈晚棠没能听清。
少时,沈晚棠放下药汤,男人慢慢睁开眼。
疏朗却不失矜贵的眉眼染上几分病态,睫毛还挂着湿意,随着男人的动作慢慢轻抖。
许是有些低热,宴卿脸颊微微发红,衣衫狼狈,俊容还沾了泥水,好似一触既毁的脆弱名器,俊美破碎,沈晚棠一时失神。
“是你。”目光触及到少女俏脸的那瞬,宴卿警觉,再不复故意做戏时的温柔。
“祖宗,轻点动,药洒了我可没地方给你买去。”沈晚棠叹息,屋顶塌了,沈晚棠只能勉强用草盖住漏雨的地方,他们不能逗留太久,当务之急是先逃出汴京城把伤养好再说,在汴京城内终是不方便,随时可能被发现。
“什么时辰了。”宴卿冷冷道。
“约摸着快到申时了。”
“走。”宴卿直言,沈晚棠心不在焉地应着,心事重重。
“山里的人不能打猎么?”沈晚棠终是没忍住问道,吃不上饭能打猎也是好的,野鸡野兔之类的也能打打牙祭,怎么会瘦成那副样子。
沈晚棠前生从医,见不得好好一个人饿到脱相。
“这片山很穷,他们没有靠山吃山的本钱,方才那个统领不是留下话走了?太子自负,但手下的人还有几分敬畏心,今日之后至少会拨给这里的山民一点银钱。”宴卿声音虚弱。
“封口费?”沈晚棠试探地问,男人没答,但眼底的肯定足以表明一切。
“等会行么?”沈晚棠可怜巴巴地要求,宴卿哽住。
“我没有时间让你浪费,少废话。”男人声音蒙上薄戾,沈晚棠被吓到。
“我、我想采点草药出去卖掉,路上万一再遇到没钱治病的难民,多少能帮衬点。”沈晚棠咬牙。
“还有,你之前给我的银子没剩下多少,过几日汴京城药价必然疯涨,我多备点银钱,好再给你买些。”少女尾音轻颤,听罢,男人阴冷的眸色稍稍回温。
“半个时辰。”宴卿下令。
......
沈晚棠哪里敢让男主苦等,采药对她很简单,一刻钟的功夫,少女便抱着竹篓回来了,说是竹篓,其实已经残破到不堪入目,沈晚棠抱着才没让里面的草药散出来。
少女清瘦的身体抱着一个比她还大的竹篓,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战,宴卿眸光微闪,神色越发冷厉,沈晚棠摸摸鼻尖加快动作,好让宴卿消消气。
怎知,她越是快,男人的脸色就越是不好看。
沈晚棠:“???”
“没到半个时辰呢。”沈晚棠小声嘀咕,宴卿射来一记眼刀,见状,沈晚棠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她连忙将手藏在袖中,采得太急,白皙的手背全是小伤口,有的地方还渗出血,瞧着触目惊心。
“蠢。”宴卿留下一个冰冷的字,沈晚棠瞪直杏眼,简直不可理喻!
对面的男人发髻散落,一身满是泥渍的素服与那张脸格不相入,沈晚棠眼底翻腾而来的薄怒瞬间烟消云散,娇柔病美人硬要装大佬,着实滑稽。
“我多采些,就能多卖点钱,那所谓的封口费还不知何时才能到他们手中,我没条件再帮他们熬药,就送了些草药过去,顺便告诉他们怎么熬,若不是这样,我能拿回来更多。”沈晚棠撇嘴,宴卿气笑。
瞧瞧,病美人就算动怒,也是养眼的,沈晚棠咂舌。
半晌—
“啪!”宴卿面无表情地丢给沈晚棠一兜银钱,沉甸甸的,分量不轻,沈晚棠大喜。
“你肯让我管钱?”沈晚棠讶然。
“就不怕我卷钱跑路?”
“无所谓,我会打断你的腿,你可以试试。”宴卿冷笑。
沈晚棠:“!!!”
天大地大银子最大,更何况这条金大腿还能自己吐出银钱来,沈晚棠美滋滋,宴卿凝着眉开眼笑的少女,心中忽然塌了一块,异样转瞬即逝,他没捉住。
他有钱,方才点头让这姑娘出去采药,不过是看她心诚,宴卿见过无数同情难民的人,可自身难保却仍要伸手相助的人,这姑娘是第一个。
未料,这姑娘竟想要将所有草药都搬回来似的,还挺贪。
“我哪舍得,多赚一个铜板我都满足,银子再多,总有缺的时候,说不定哪天就正好缺那一个铜板。”少女说罢,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宴卿眼神骤变,被少女赤城的杏眼烫了一下,心尖酥麻。
*
两人上路,在沈晚棠的强烈要求下,衣装没换回来,宴卿全程冷脸,沈晚棠也不自讨没趣,但说什么话男人也会接下去,沈晚棠莫名觉得......这位阴晴不定的病美人对她似乎纵容了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每隔一会沈晚棠便摸摸怀中银钱,这可是他们的保命钱,轻抚着银钱边角,沈晚棠思绪拉远。
宴卿不缺钱,她有一身手艺也会赚钱,或许应该搞点副业。
俄顷,沈晚棠忽地记起原身一直想要开间客栈,她偷瞄着男人朗拔的侧影,湿漉漉的杏眼一弯,开间客栈先把百姓引过来许愿,正好能完成APP任务......
相安无事地走了一会,沈晚棠暗自筹算。
乍然,前面多了几抹高壮的身影,好似在巡逻。
“那是什么人?”沈晚棠问道。
“回去。”宴卿压着声音道,还是巡防营的兵马,沈晚棠哑然,他们才和那位戏多统领说再见,这就又撞上了??
“诶!干什么的,站住!”负责搜查的官兵呵斥,肃风掠过,吹起官兵手中的画像。
只见画中女子那张脸......正是一副赊刀人模样的沈晚棠!
沈晚棠:“!!!”
“坏了,快走。”沈晚棠内心惊骇,巡防营暗中听命于太子,沈晚棠不明白太子非要抓她一个赊刀人做什么?
明明听到赊刀人的名字都嫌弃不已,居然还会大动干戈抓她?
混乱中,官兵朝这里射了几箭,宴卿替沈晚棠挡下,身形踉跄。
“我没事。”宴卿冷脸道。
“上来,我扛你走!”沈晚棠发誓不会让这位病美人在前面冲锋陷阵,该是她表演的时候了。
宴卿:“???”
转睫间,少女顶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在男人眼前蹲下,示意宴卿自己爬到她肩上。
“快,我扛你!”少女催促,全然不顾男人铁青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