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扳手》六斐

1、女巫的职业危机01

　　拉法索亚大陆历3276年。
　　这一年，艾莉西亚·切斯特二十二岁，这是她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二十二年。同样在这一年，艾莉西亚拥有了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机械工坊。

　　为了方便锻造，艾莉西亚·切斯特选择卡斯塔尼亚城北一条支流附近建造自己的机械工坊，这条河的流量不大不小，艾莉西亚花钱建筑了一个微型堤坝，并造了一个水车作为早期动力。
　　这花了艾莉西亚不少钱，但比起购买一台价格高昂的蒸汽机、并支付后续的燃料费用，建造小型堤坝和水车显然更经济划算。

　　工坊只有几个房间，其中一间最大的作为机械制造车间，车间内摆着几张小型机床，几个不同材料制造的内燃机配件堆在地上。
　　车间内的器具摆得有点乱，图纸、零件、各种工具到处都是，但整个车间却很干净，机床上面几乎一尘不染，摸不到半点灰尘，更没有一点油渍。
　　但这并不包括车间正中央的工作台。工作台上摆着个成型的内燃机，活塞的位置从内部炸出一个洞，碎掉的零件溅得到处都是，分散在工作台的角角落落。

　　这是艾莉西亚炸掉的第二台内燃机。

　　为了这台内燃机，艾莉西亚花了八个月时间，现在八个月的努力毁于一旦，饶是艾莉西亚信心满满，也感到无比挫败。
　　她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成功呢？

　　作为穿越者，艾莉西亚坚定地相信着内燃机会取代蒸汽机，成为所有运输工具的心脏，但是吧，在这个蒸汽机蓬勃发展的异世大陆，还存在着一股不同于地球的神秘力量。
　　正因如此，拉法索亚大陆的科技树点歪了，工厂主和专利获得者并没有试图研发节能高效的内燃机，反而借着那个神秘力量，将蒸汽机越做越小、越做越精密复杂，很多机械都能安装蒸汽机作为动力，因而内燃机这个只存在于概念的机械一直处于搁置状态。

　　不，或许有人研究过，但没有成果，所以放弃了。

　　艾莉西亚来自地球，她很清楚内燃机的前景有多广，既然这是一片无人踏足的蓝海，艾莉西亚肯定要抢占先机。
　　而且尽管蒸汽机越做越小，但它作为动力机，缺点仍十分明显——提体型过小而导致动力不足，动力足的又过于笨重，并且燃料难以携带。
　　那种超小型的蒸汽机艾莉西亚也见过，能做到只有高压锅大小，但不知道是动力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样的蒸汽机并没有被推广到商用领域。

　　以蒸汽汽车为例，体型最小的蒸汽汽车也有四五米卡车大小，它的蒸汽锅炉、燃料储备需要一定空间，驾驶的时候要两个人配合，一个负责在锅炉间盯着燃料和锅炉内的水位，另一个负责在驾驶台操作，除去这两个部分，蒸汽汽车的实际使用空间只有机身的一半。
　　这样的庞然大物造价高昂、实用性却很低，制造商商参加博览会之后，只收到三笔订单，研发蒸汽车的制造商也因此破产。
　　不过后来有人把这项技术买回来，转而制造农用机械，不知道结果如何。

　　在这样的情况下，内燃机优势明显，这也是艾莉西亚坚持要做内燃机的原因。
　　但想法很好，真正要落地的时候，问题却一个接一个。

　　艾莉西亚上辈子是个文科生，物理成绩一般，四冲程内燃机的运行原理倒是知道，也知道发明人姓奥托，再多就没有了。
　　这辈子艾莉西亚很早就确定自己要走这条路，因此在通识学校念书时有意培养机械相关的能力，但是这里的工业是以蒸汽机为基础，艾莉西亚学到的都是走偏了的蒸汽机热力学，要复刻上辈子的内燃机帮助有限。
　　在这样的情况下，艾莉西亚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摸索。

　　好在艾莉西亚上辈子因为生病不能跑不能跳，却能沉得住气，凭着一股狠劲一路坚持下来，做出了模型机。
　　模型机做出来测试，艾莉西亚心里清楚这顶多算个半成品，但艾莉西亚没想到机器刚启动不到半小时就炸了。
　　当然，在研发初期，这种问题是很正常的。
　　出现这个问题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燃料燃烧时温度过高，超过了气缸能承受的上限；可能是因为进排气系统或点火有问题，导致燃烧不完全；还有可能是冷凝系统的效率不够……

　　接下来的工作，就需要一项一项地排查，并一一解决。
　　这个过程必然是漫长而繁复的，还可能反复，艾莉西亚心志坚定，也难免觉得疲惫，有种黎明的曙光在向她招手，但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不知道。

　　艾莉西亚放任自己情绪低落下去，半个小时后，她深吸一口气，打了一套乱七八糟的拳法收拾心情，开始后续工作。
　　艾莉西亚拿着她的纯黑扳手，在工作台上轻敲三下，无形的能量震荡，以艾莉西亚站立的位置为起点，地板上逐次点亮一个个繁复优美的图案，那些图案恍眼一看没什么特别，但盯着的时间超过一秒，图案便像是被灌注奇异的能量，活了一样动起来。但再仔细看，又仿佛幻觉，什么都没发生。
　　接着，像是无形的手突然出现，迅速地将炸掉的内燃机收拾好，零件碎片堆成一堆放在工作台角落，片刻后，又脏又乱的工作台变得整齐而有条理。

　　就在艾莉西亚准备着手排除问题时，车间门被敲响。
　　一个身材小巧玲珑的年轻女士推门而入，她来得匆忙，见面就和艾莉西亚说，“艾莉，小安托瓦先生回来了。”
　　艾莉西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痛苦面具，转过脸来时，又换了一副面孔，“哦，特蕾娅，别着急，你先喘口气，小安托瓦先生既然回来了，他短期内应该不会离开卡斯塔尼亚，或许我们应该等他安顿好再上门拜访。你觉得如何？”

　　“不不，”特蕾娅说，“来不及了，你立刻跟我回城，我们要尽快见到小安托瓦先生，把他重新投资切斯特零件制造厂的合同签订下来。否则，康奈尔教授就会带着他的学生——那个讨厌的索普——抢走这笔投资。”

　　艾莉西亚笑了一下，“亲爱的，小安托瓦先生是一个富有的商人，他的家族资产雄厚，他自己的投资也很多，不会因为投资了康奈尔教授就没钱给我们。”
　　特蕾娅笑不出来。
　　她严肃地说，“小安托瓦家族在王都遭到政敌打击，我在王都的朋友告诉我，小安托瓦先生主动向现任安托瓦公爵贡献了大半家产。”

　　哦豁，那家伙要破产了？
　　艾莉西亚在心里幸灾乐祸了一秒，但很快反应过来，那个精明的男人都快没钱了还要拿钱出来投资，他绝不是舍己为人的类型，其中必有缘故。
　　她看特蕾娅十分紧张，劝慰道，“放轻松，我相信小安托瓦先生会安排好的。”

　　“怎么可能放轻松！”又是如此！艾莉西亚又在敷衍自己！
　　特蕾娅心中不满，她能理解艾莉西亚对小安托瓦的怨气，毕竟那个冷酷的男人为了逼迫艾莉西亚放弃研究内燃机，毫不留情地撤回了所有投资，艾莉西亚为了筹措资金退还小安托瓦，四处举债，为此耽误了一年多才把这个机械工坊建造起来，并且到现在都还在还债。

　　若是零件厂一直经营良好就算了，但零件厂的情况很不乐观，这时候小安托瓦愿意回头帮一把，还给出了丰厚的条件，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为了照顾艾莉西亚的情绪，特蕾娅明知艾莉西亚有意拖延，她也没有说破，反而放任她自己调节。
　　可现在情况危急，再没有资金入注入，零件厂可能会被债主们逼破产。

　　特蕾娅神情紧绷，犹如一根被拉伸到极致的弓弦，“零件厂的房租又涨了，房东一直催着我们，而我还要想办法留出足够的钱支付原料费、燃料费、工人工资，还有其他开支，账上的现金左支右绌，大窟窿叠着小窟窿，而你还拿工厂抵押，建造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成果的工坊，你让我放轻松，艾莉西亚·切斯特小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放轻松？”

　　艾莉西亚下意识反驳，“可是内燃机的研究已经到了关键时候，……”
　　“内燃机内燃机内燃机，你上个月这样和我说，上上个月也这样和我说，你只会做出承诺，却不肯兑现，切斯特，我等了你八个月，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不如直接把零件厂关掉好了。反正你的父亲、老切斯特先生会为你找好结婚对象不是吗？”

　　“嘿！特蕾娅！”艾莉西亚不满地抗议，“你怎么能骂得那么脏！”
　　特蕾娅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但她话已出口，且她不认为自己说错了，倔强地避开艾莉西亚的目光，抿着嘴不说话。
　　艾莉西亚这几个月待在工坊，对制造厂的关注几乎没有，这是她的失职，但被特蕾娅责备，她心里又觉得气。
　　艾莉西亚心里默念要冷静，几秒钟后，她尝试给出解决方案，“我记得上个月交付了一批纺织机飞梭，大约有三四百金费尔，这笔钱应该足够应付房租了吧？原料费我想办法和供应商先谈谈，暂缓一段时间，这样工厂的现金应该能维持运转了。”

　　特蕾娅露出一抹冷笑，“是的，我们的确有货款没有收回来，你以为我为什么着急让你找小安托瓦先生？因为没有他的支持，我们根本无法和那些厚颜无耻的纺织商人对抗。除了上个月的纺织机飞梭，还有好几笔订单都没有拿到尾款，是我不想要尾款吗？是我们办不到！那些比狐狸还要精明的老家伙们比谁都懂欺负我们这样的小工厂，没有大人物撑腰，光我们自己，只会把零件厂拖进深渊。”
　　艾莉西亚冷静地说，“能办到的。这样，我先去找纺织厂老板，把货款拿回来。小安托瓦先生的事暂且放一放，如果他还有钱，必然不会在意要不要多投资一笔，他如果没钱，即使我们现在找上门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特蕾娅盯着艾莉西亚的眼睛，她心里清楚，艾莉西亚仍在想办法避免小安托瓦投资，但她不能把艾莉西亚逼得太紧。
　　她捂住自己的额头，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要怎么做？”

　　艾莉西亚朝她神秘一笑，从制造车间出去，来到工坊的另一个车间门口，这个车间内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金属捶打的声音。
　　艾莉西亚把门推开，抬高声音朝里面喊，“米亚女士，可以暂停你手里的工作吗？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锻造间的金属敲击声停了下来，一个赤着胳膊、身高超过一米九的魁梧女士从里面走出来。

　　特蕾娅不自觉地仰起头看向那个留着寸头的高大女人，她没有感觉到安心，反而有种事情即将脱轨的失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