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长而去》物理不是人学的

3、无陵山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忽然响起，屋里人面面相觑。

　　许无期皱眉：“你们还喊其他人了啊？”

　　姑娘急忙摆手，眼神中也是深深的疑虑：“没有。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只是请了您一家侦探而已。”

　　杨尝转过身。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来访？

　　许无期悄声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望。不过三秒，他踉跄着退回来，眼中惊疑不定。

　　“杨尝，他眼睛长得好熟悉！”

　　深眼窝，桃花眼，微微上挑。许无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不准。门外这人眉毛鼻子嘴巴没有一样丑的，或者说，五官长得极其优越，是可以直接出道的那种。

　　小姑娘诧异：“你们认识？”

　　杨尝未答。许无期摆手：“不不，只是外面那人挺帅的，帅哥都有相似之处，看着面熟而已。”

　　“叮咚。”

　　门外帅哥锲而不舍。许无期问：“开门吗？”

　　座椅上的阿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垂下头。许无期打开门。帅哥很优雅地微微鞠躬，而后侧身走入。

　　此人身着黑色大衣，半长头发，偏偏半条胳膊上缠绕着一条极长的淡红色布条，那布条似有生命一般，无风自动，悱恻缠绵。布条另一段把玩在他手中，缠绕在五指之间。

　　杨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许无期为什么觉得他熟悉了。这眼睛，长得和来杀自己的那个杀手，真的好像！

　　若不是知道自己一刀刺中了要害，那杀手命大也要躺几月、命薄直接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杨尝真要以为这人就是那个杀手了。

　　那人眼神淡漠的环视一周，然后微微欠身，笑：“各位早上好。我叫林堪，是一名医生，同时也是一名阴阳遣官。”

　　说到这里，座椅上阿姨的眼光忽然亮了一下。那姑娘眸中也带着希翼：“您是阴阳遣官？”

　　“正是。”林堪笑，忽略了眼里冒星星的许无期，而看向面无表情的杨尝：“为防止有些人不知道阴阳遣官是什么，我简单地解释一下。”

　　杨尝即使从前知道现在也忘掉了，况且她好像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但她不理解的是，这位“阴阳遣官”是怎样从她脸上看出来那并不旺盛的求知欲的？！

　　“阴阳遣官是指一类能看到鬼怪崇妖的人，一般是天生，俗称阴阳眼。”林堪朗声道：“通过一些书籍的学习，阴阳遣官们可以习得一些狡杀鬼崇、擒拿妖怪的鬼术。因此，为老百姓除害是阴阳遣官的生计来源，亦是行大道的一项义务。”

　　许无期忽然发现杨尝在发呆，目光迷离。他捣了捣杨尝，“你怎么了？”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杨尝眸子一暗。

　　记忆中的声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在大脑中重重地响、永不止息的来回循环。记忆的猛兽似乎关不住了，它拼命的想要向自己展示，愤怒的咆哮、哀嚎，却无可奈何。

　　……可以看见鬼的阴阳遣官？

　　林堪轻轻抚平黑色大衣上的褶皱，而后笑问：“大家都听明白了吧？”

　　屋子的两个女主人点头，脸上是起死回生的喜不自禁。

　　杨尝：“嗯。”

　　许无期：“明白！”

　　林堪走到阿姨面前，纤长手指轻轻拨开肉瘤。极白的灯光下，杨尝清晰地看到，肉瘤底下竟全是与其手上无二的、密密麻麻的鬼蛆！

　　在场两位能看见鬼怪的人皆是面不改色，而看不见的那两位则是小小地惊叫了一声。鬼蛆底下，暗红色的皮肤跳动着，像是死去了多年的人的皮肤，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林堪放下肉瘤，伸回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丝绢，轻轻擦拭手指。

　　“是食人蛆。以人的鲜血为食，而这些肿瘤，”林堪并不抬眼看他们，而是专心的、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则是食人蛆吸食鲜血的产物。”

　　“里面满满的、密密麻麻的，皆是它新鲜的幼虫。”

　　话音刚落，那混沌的五官突然爆裂开来，无数乳白色的东西从肿瘤中迸发。只见林堪微微抬手，那条在他手指间玩弄的淡红布条以极快的速度射出，把那人来来回回缠绕许多圈，直到那人像蚕一般困在血红的蛹中，动弹不得。

　　红色丝带越收越小，骨骼断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人已完全不会呻吟了，任由着丝带将她完全包裹，然后一点一点把她吞噬。只见丝带越发红艳，有血从底部慢慢流淌在惨白色地板上。

　　小姑娘呆了一瞬，随即带着哭腔喊：“妈妈！”

　　她似乎是想上去把妈妈解救出来，可终究是在血茧旁边停步。鲜血慢慢流至脚边，她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小姑娘已经满脸是泪，“你、你把我妈妈怎么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扑向林堪。恐惧与强烈的仇恨冲昏了头脑，使她只能想到最原始的反击方法，甚至连器具都没有拿一个。

　　小姑娘的拳头挥来，林堪却并不躲闪，任由她打在胸膛上。林堪叹了口气，轻揽小姑娘。

　　血液分崩离析，向四周胡乱发散。林堪拉住想要向前走的许无期，又把目光呆滞的小姑娘向后抱了抱。

　　许无期回眸，看见这个比自己还高几厘米的高级遣官道：“血里有毒，不要靠近。”

　　许无期往了血茧一眼，却并不害怕，竟好像反而有些放松了，歪了歪头，思量道：“噢。”

　　林堪状似无意的打量了杨尝一眼。“今天的食人蛆倒奇怪，按道理说它们是腐生，应该围着尸体蚕食、直到食物耗尽才对，这些怎么都想往外跑。”

　　杨尝也发现了这件事。食人蛆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它们竟然脱离了平时寄居的尸体，开始向屋子内部疯狂逃窜。只食人蛆本来就不是跑得快的生物，所以才荣幸的成为了杨尝观察到的第一类鬼界生物。只是食人蛆实在数目繁多，若是任由它们逃跑，只怕跑得满屋子都是，再严重点，可能会跑到大街上，祸害无辜百姓。

　　毕竟食人蛆的繁殖能力特别强。但凡有一只在皮肤上寄生，不出几天，皮肤便会被千千万万只食人蛆覆盖满了。

　　杨尝不语。林堪轻笑：“得赶紧抓回来才是。一旦被食人蛆附上，必死无疑。”

　　他转头，弯腰，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妹妹，你母亲的身体已经成为食人蛆的巢穴了，我不杀她，她自己也会死，而且可能会死得更痛苦，祸害更多的人。”

　　小姑娘不说话，只目光呆滞地看血液在地上一点一点流淌。

　　林堪直起身。食人蛆已经在朝四周扩散。他挑眉：“这位女士，看您目光方向，似乎是随食人蛆而动的。您应该也是一位阴阳遣官吧。”

　　杨尝面无表情：“不是。偶尔可以看见鬼怪而已。”

　　“这样啊。”林堪沉思。

　　霎时之间，长风忽起，地上血液忽然全部汇聚，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硕大的血珠。林堪衣摆飘扬，双臂张开，像一个古老国度的巫师，对着天地风月万物施法。风似乎也跪拜在他身前。

　　指尖微微一动。硕大血珠散成无数小血滴，每一粒极其微小的血滴都像一只食人蛆狠狠射去，须臾间，似乎玄黄下了一场血雨，无数微小化成宏大，将世间一切淹没、将世间一切破碎崩塌。

　　一地血雨废墟。

　　许无期惊得嘴张大。杨尝眸子亮了又暗，发丝随风扬起又落下，面如止水。

　　林堪回头一笑。“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只是还有许多事情要查。二位还要去吗？”

　　杨尝轻声：“当然。委托还未完成。”

　　林堪笑：“山高路远，查到最后，这件事必然和鬼界会有些联系。”

　　许无期立刻：“那咱就不要去了。这么多鬼啊怪啊的，说不定一走好几天，咱去凑啥热闹啊？”

　　杨尝看他一眼：“我要去。委托还未完成。你可以留下。”

　　许无期败下阵来：“那我也去。”

　　林堪再次弯腰，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妹妹，你有什么亲戚住在这一片吗？我把你送过去。不要害怕。哥哥会查清你母亲的真相的。”

　　小姑娘沉默了好久。“我姑姑，在那栋楼。”

　　“好。”林堪笑。

　　……

　　送完小女孩回去，林堪拍拍手笑：“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去找她父亲和那有趣的小三了。”

　　许无期奇：“你怎么知道？”

　　林堪道：“我自然有我知道的途径。只是两位，若不是阴阳遣官，又不像是政府人员，为何要管这些事情？”

　　杨尝道：“我是侦探。他是我助手。”

　　林堪露疑：“你是侦探？”

　　杨尝点点头。林堪轻笑，又道：“两位看起来对鬼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啊。”

　　“怎么知之甚少了？其实我是这个世界的作者！你们都是我写下来的，这个世界就是我设定的啊！我知道你，林堪嘛，主刀医——”

　　许无期忽然不说了。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惊恐地看看林堪又看看杨尝。

　　杨尝再一次对他的推理能力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江湖骗子看上去傻傻的，竟然能通过一个人的外表看出来他是什么职业。

　　林堪眉毛一挑。“这样啊。”

　　杨尝默默无言。许无期终于带着一个人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刚扬眉张口想要说什么——

　　林堪忽然靠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一只白玉般的手抬高，越过他的头发。微微勾起的唇正落在眼前，混着酒精气味的清香蔓延开。

　　许无期眼睛瞪大。林堪轻笑一声，收回手，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你头上，沾了一只食人蛆。”

　　许无期凑近，歪着头打量林堪两指间的一团空白。“唔啊，好恶心的小东西，虽然看不见。”

　　林堪轻笑，“其实这小东西挺好吃的，把它头划开，毒血放出来，在冷水里过一遍，加些葱花、油、盐、五香料爆炒，最后淋上番茄酱——是一道很美味的佳肴呢。”

　　“哈？！”许无期惊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脑子中不由自主出现了自己在吃蛆的恶心画面，顿时特别想呕。

　　杨尝仍然面无表情。

　　“呵。”林堪轻笑，忽然反手抓住一片树叶，眼睑垂下，几秒后，笑着抬眼，树叶在手指间粉碎。

　　“好了，不需要我们亲自去找那个男人了。他已经死了。

　　“三十多人染了食人蛆。

　　“我们的下一站，是——”

　　“无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