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流光》周锦瑟

4、蓝尹的背光面

　　“周日去我另一个家——白鹭街那个，那里我奶奶住，没有其他人，”蓝尹对好友们说，“一定来。”
　　原来这周日是蓝尹的生日，她打算过一个小型生日会——这对她来说简直太棒了。她只请了伊晗茜、宁冷月、肖鹤依、韩九月和刘惜果这几个朋友。
　　当然蓝尹不是不想叫江子林、楚俊熹他们几个死党，只是母亲不希望男生去家里打扰奶奶，蓝尹也只好作罢——她是真不想回那个家，那个冰冷甚至让她想逃的、所谓的“家”。
　　不知从何时起，学校宿舍已经成了蓝尹心中真正的家。

　　生日聚会很愉快，大家聊天、下棋，很是自在。蓝尹过得非常轻松。
　　快要散场时，刘惜果悄悄给蓝尹带来了一个大八卦：“蓝尹，告诉你一个八卦哦。程凌告诉我说，他喜欢你！还说，白宇墨也喜——欢——你——”她压着嗓子说。
　　“天哪！不会吧？真是眼瞎了两个人。”蓝尹第一次听完八卦后如此淡定，因为她正在和宁冷月下巫师棋（即国际象棋）。
　　白宇墨是蓝尹的同班同学，高一有和蓝尹做过同桌，蓝尹曾经喜欢过他——那时的她不大记事，也基本忘了。为什么喜欢现在也不好说了，可能是长得好看，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吧。
　　而程凌是白宇墨的兄弟，两人有时会互损，但他们的关系却好到让蓝尹羡慕——不是因为蓝尹没朋友，而是羡慕那所谓的坚不可摧的“男生友谊”——刘惜果是程凌现任同桌，说出这种八卦也不奇怪。

　　聚会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了，蓝尹顺理成章在奶奶家睡下。躺在从小睡到大的床上，蓝尹回忆起了些往事，不由叹了口气，泪水在眼中打转。还是曾经的房间，可那亲切的人却早已不在了。缩在被窝里，蓝尹抹掉眼泪，为了转移注意她打开手机，惊讶的发现就在“刚才”白宇墨发来了消息——现在已经11点了诶！
　　冷风在窗外呼呼的吹着，可蓝尹却顾不上冬夜的寒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白宇墨发来的消息引入眼帘：
　　“今天刘惜果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蓝尹目光顿住了，她渐渐回想起了刘惜果之前和她讲的“重大八卦”。
　　风呼呼地拍打着窗外的树叶，过了许久蓝尹才慢吞吞地打了一行字：“有说一些，怎么了？”
　　“她说了什么。”
　　白宇墨速度之快，让蓝尹吃惊不小。
　　“呃——她说我们班有人喜欢我……”
　　“谁？”
　　“程凌啊。”
　　冷风击打着窗玻璃，蓝尹却没有丝毫睡意，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等待着白宇墨地回复。她突然紧张地意识到，自从高一下册两人不再是同桌开始，她就没有再跟白宇墨讲过任何一句话了。
　　“还有？”
　　白宇墨说话很直白通透，没有任何暗示，这让蓝尹更紧张了。
　　“你问这个干嘛？”
　　蓝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若无其事一点，可她内心却在狂飙脏话。白宇墨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还有。”
　　“必须说嘛？”
　　“必须必须必须！”白宇墨的回答让蓝尹很为难，最后她用仅有的勇气打出一个字：
　　“你。”
　　寒冷渗透整个房间，可蓝尹感觉不到，她被自己的直白震惊到了。看来跟上直男的速度对她来说确实有点困难。
　　“哦，好的，没事了。”
　　蓝尹翻了个白眼，找完茬就直接走人了？
　　她又发了一条消息：“反应过来了，所以是真的吗？”
　　“嗯。”
　　蓝尹呼吸急促起来，只见又是一条消息。
　　“以后不会再说喜欢你的。”
　　沉默，蓝尹不知该说什么，她真不好意思了。直男……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关上手机，她想着白宇墨，很快便入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傍晚吃晚饭时伊晗茜告诉蓝尹的事让她暂时忘了白宇墨。
　　“那个，阿尹……我跟你讲一件事，”伊晗茜犹豫了一下说，“你别告诉别人——特别是楚俊熹，可以吗？”
　　楚俊熹是伊晗茜的男朋友，还是蓝尹撮合的。两人互相表白然后同学们就慢慢知道了一切，现在12班的同学可非常喜欢磕他们俩的瓜，就连别班的同学，也多多少少了解一点。
　　既然是楚俊熹不能知道的事那肯定是和男孩子有关的事，蓝尹好奇得不得了，连忙点点头答应了。
　　“是这样的，呃……武轩熔，呃……加了我微信。”伊晗茜吞吞吐吐地道。
　　仿佛石头扔进水中，荡起阵阵涟漪。蓝尹古井无波般的黑眸突然复杂起来，他眯了眯眼睛：“他怎么加的？”
　　“我们在同一个聊天群里，然后他报了名字，说他是武轩熔，我想问他点八卦发了一个申请，就加了……”伊晗茜没有发现蓝尹的变化。
　　“原来如此。”
　　蓝尹突然有点想看伊晗茜的聊天记录，但这很难。因为云汐高中有规定不能带手机和电子产品，最近又有考试没法一起出去玩，所以蓝尹的机会少得可怜。
　　“改天手机借我看看呗，”蓝尹半打趣地说，“替楚俊熹监督你。”
　　“好啊。”
　　“对了，你们都聊些啥啊？”
　　“我问他你真是海王吗，他没有回答。他反问我说我和楚俊熹是不是真在一起了……无语死了。”
　　“有亲密的吗？”
　　“呃——道晚安算亲密吗？”
　　“你怎么说的。”蓝尹柳眉轻轻簇起。
　　“就说：‘不聊了，我去睡觉了。’他说：‘886’。”
　　“哦，那还好吧——拜拜啦。”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蓝尹边说边抱了一下伊晗茜，回班晚自习去了。她心里有点复杂，她对这事有点敏感。
　　886，886,886……
　　蓝尹脑海中全是伊晗茜说的“886”，她心里有些异样，她嘟起红唇，像是生气，又像是激动……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难道是因为伊晗茜加了武轩熔微信吗？
　　他不是你的！蓝尹心说。
　　是啊，他也不是阿茜的。蓝尹心里立刻有一个尖锐的声音讥讽地反驳。
　　他有权加阿茜！
　　那又怎么样？
　　“闭嘴！”
　　蓝尹尖叫地吼道，这才发现她已经回到了教室——幸好教室这时刚好没有人，她赶快坐回了位子上——要巧不巧，下一秒，江子林进来了。
　　“蓝精灵是傻逼，”他梦呓般说，一边拿起扫帚，“她是一个大傻逼，大傻逼。”
　　“虽然很押，但是打住！江子林，”蓝尹打断了他的独白，“你坐不坐我后面？”蓝尹很少和江子林计较，她从来把江子林当幼稚小朋友。其实蓝尹一直美好地觉得不当冤家，死党还是不错的。
　　“那必须的。”江子林把书包往蓝尹身后的座位上一扔，刚好掉在了椅子上。
　　蓝尹忽然感觉一股冷流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疲倦吞噬着她，全身都是冷的。世界仿佛就在那一刻抛弃了她。
　　“蓝——精——灵——你又在做梦吗？”江子林嘲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是什么——梦游？”
　　蓝尹没有说话，她就像一只被雨淋得再也飞不起来的金丝雀，深深地陷在泥土里，羽毛不再有平日的光泽，无助又弱小。她仿佛在眼前看见一双璀璨的眸子，那是她深爱的人吗？还是这命中注定逃不出的劫难？亦或是救赎？
　　可他救得了那只金丝雀吗？不可能吧？
　　“蓝，尹，你，发，什么，神经，哦！脑神经断了吧？”
　　蓝尹如梦初醒，但她心却像那金丝雀般绝望，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像在做慢动作一般将头埋进手臂中，虚脱似的瘫在桌上。
　　“你怎么了？”江子林的声音随即变得关切起来，但蓝尹却只听见了话语中浓浓的挑衅和讥讽。
　　沉默过后，江子林不在理会蓝尹，最后看了她一眼，开始扫地。
　　蓝尹抬起头，从包里抽出了一本活页本，开始记录：
　　2021.12.26 星期四 冷的
　　好冷啊，好难受啊，一股冷流穿透了我，好冷啊……我快崩溃了，为什么碰巧今天发作，我没有带药……那个缺失了的东西叫做爱，好像是叫爱吧……？我好想要关爱啊，可它太炙热了，我又受不了……
　　明知感情不可信，为什么还如此迷恋她？
　　我只是个迷恋红尘情丝的凡人，不清新也不脱俗，为情所困，被情所伤。仅此一世，我那一败涂地的坚持。
　　呼，好冷啊。天冷，心也冷。
　　……
　　“啊哈！蓝尹在写——日——记！”江子林的大吼声打断了蓝尹的思路，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一边喊，一边去抢日记。
　　“滚！”蓝尹重重地把日记合上，“一天到晚烦不烦！别来我的极限上蹦迪。”她的眼里发起了涟漪，蓝尹紧紧地抿着唇，整个人颤抖着，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泪流下来。要强的本性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江子林被蓝尹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他有些惊慌：“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在无理取闹，莫名其妙吧。蓝尹心说，她悲哀地闭上眼，从包里拿出一个黑白色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她疯了吧？”江子林看着蓝尹的背影，低声抱怨着，转身又想去拿蓝尹的日记。
　　“你闭嘴！”肖鹤依收起了蓝尹的日记，有些担忧地望了望蓝尹消失的方向——她应该是去洗手间了。
　　此时的洗手间里，蓝尹“砰”的一声关上一个小隔间的门，门“吱呀”的哀嚎了一声。“闭嘴！”蓝尹没好气地一拳打在门上。她的情绪无处发泄，堆积到现在也只能拿死物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一拳力道很足，蓝尹那看上去就很柔嫩娇贵的拳头撞在了冰冷坚硬的门上——破皮了。
　　钻心的痛从手指间传来，白皙的皮肤间冒出殷红的鲜血，可蓝尹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手流血了，可她的心更痛。她脱力似的靠在墙上，眼中的光也消失殆尽，空洞得倒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右眼的泪水率先流了出来，她委屈极了，脑子里一直都是江子林嘲讽的话语与狂笑声，那声音尖锐至极，一遍又一遍地折磨她的神经，她难以忍受。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发作呢，她忘带药了……
　　蓝尹捂着头，突然低头看向那白皙皮肤下的紫色经脉，表情在那一刹变得有些古怪——有残忍的嗜血，也有疯狂的冲动。她举起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皮肤下一跳一跳的生命线。
　　蓝尹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那个弧度带有嘲讽、冷漠与不屑的意味，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流下。蓝尹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用她右手修长的指甲刺向左手的手腕。
　　她有个嗜好就是把指甲留得又长又尖，有许多人都不解地问过，而她从没认真回答，原因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蓝尹发疯了似的扣着、挠着、刺着自己的手腕，泪水也簌簌地滚落。她无力地跪坐在干净的地板上，无助地望着那红肿手腕下的微弱生命——为什么它这么顽强……
　　她扣着那个破皮的伤口，不怕痛地将指甲伸向伤口里面，扒拉着皮与肉，鲜血染红了指甲，血滴落在地上，此时的画面真有几分残忍。少女低垂着头，她的心在滴血，很疼很疼……之前手好像麻木了，现在她才疼到呼吸不了。
　　蓝尹喘息着，靠着巨疼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摸出那个黑白色的东西——她的手机。
　　蓝尹平常是不违反校规的，不敢也不想，因为那会让她丢了文艺部长的职位。但这次，她难得违反了一次校规——原因大概是规规矩矩久了，生活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偶尔也要一点违规或冒险让生活快乐一点、惊险一点。
　　蓝尹机械地打开手机点入微信，她恍惚了一下，不知不觉便点入了与白宇墨的聊天框。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发了一条消息：“你知道，为什么世界这么残忍吗？”
　　白宇墨在一分钟之内回了消息：“你猜啊。”
　　两行清泪顺着少女的脸颊流下，可她脸上却浮现出一个笑——似是嘲讽世间苦难，似是无能为力。
　　“我真的好难受好崩溃好卑微，真是受不了了。”蓝尹艰难地打了一行字，“好像有时就只有痛苦了，没什么意义，也不值得。”她觉得白宇墨给她了一种无法言表的安全感，让她无条件地想将内心的话告诉他。
　　沉默——白宇墨没有回消息。
　　蓝尹的手还在颤抖，她用沾血的手指又打了一行字：“我真觉得好累啊，很想爱这世界，可又爱不下去了。”
　　终于，白宇墨回了：“一切都变了……”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那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陈述，它很沉重，甚至带有些惊讶。是啊，变了，一切都变了……蓝尹无力地苦笑了一下，时间、事、物，都变了……就连那个笑容明媚如骄阳的少女也变了……
　　“变得……哲学了，你。”
　　一句淡淡的话，却让蓝尹死寂的心随之苏醒了过来，好似睡意惺忪，缓缓恢复了些许生机。
　　“不觉得我变傻了吗。”她苦涩地笑了笑。
　　“你应该想简单点，不是吗？
　　“别总觉得痛苦，总会有人成为你的快乐。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总会有的。”
　　蓝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的世界在那一刻被撞碎，一丝微弱的光挤了进来。八年了，这个世界已经八年没见过光了，蓝尹感受到的是，久违地舒适。那数年里，她渴望的或许一直都只是世人的了解——可惜，她早忘了如何表达，她的骨子里被灌输着那该死的教养，那东西在她欲倾诉内心苦衷时，将所有话硬生生的吞下。于是她渐渐忘了表达是什么样的，也没人试图去理解她所表达的东西。
　　她饰演多重角色，面对不同的人她要带不同的面具，她恨极了不停换着面具的生活，她不想活得太累，可身后却好像有一把刀逼着她继续拼命地、不要命地走。这八年里，从来，从来没有人了解过她。
　　出了洗手间，蓝尹忽然觉得天空蔚蓝极了，清风微微拂过，世界好像……也再次爱了她……
　　天空是自由的，天空中的云是自由的；风是自由的，风中的人此刻也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