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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国旧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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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十年春,天朗气清,百卉萌动,适时踏春迎新,于栾台寺桃花林下遇谢京昭,名动京城,才貌昭昭,一人一剑潇洒肆意,不觉已痴,良久,方觉春心萌动,至今倾慕已久。”
岑慕宁提笔,落字隽秀,蝇头小楷跃然纸上,少女望着眼前的端正字体,唇角不自觉勾勒出一抹微笑。
她喜欢谢京昭,喜欢很久了,也隐藏许久了。
今天,她不想再藏着了,身为临月国最受宠的朝安公主,她可以求父皇为她赐一桩良缘。
但前提是,谢京昭也喜欢岑慕宁。
晨曦初露,旭日东升,阵阵晨风拂面而过,送来丝丝凉意。
她收起白纸墨字和这满心爱意,今日可是她及笄的日子,一生只这一次。
父皇特意为她准备了盛大的庆典,举国同庆,可要早早准备。
岑慕宁打了个哈欠,为了写下她过往十五年里最令她欢喜和记忆犹新的事,她可是起了个大早,眼前还有些困意。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侍女白芷和紫苏挂起珠帘,领着一众宫女走了进来,用香熏了屋舍。
衣服、首饰、珠宝、洗漱用具盛放在托盘上,一次排列开来呈现在困到双眼微眯的岑慕宁身前。
“公主,已经是卯时初了,咱们要抓紧洗漱更衣了,及笄的日子可不能误了时辰。”
尽管白芷苦口婆心地劝导岑慕宁抓紧时间准备,但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先问道。
“白芷,前线战场怎么样了?战士们可有凯旋归来?”
众人皆知皇宫城里的嫡公主最是关心军情,这事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公主是为了心上人。
白芷摇头道:“前线的将士还没有回来,但奴婢听说今日会有军书传回京城。”
“但大家都说有谢家将军在,定不会让蛮狄之人踏入我中原半步,公主放心吧。”紫苏及时补充,面容带笑,还有几分羞怯。
岑慕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笑道:“紫苏也会羞怯?”
“公主还不知道的吧,紫苏前几日出宫,听着京城里的女子大多在讨论少年将军谢京昭,也就凑着听了些传闻,后来便迷上了谢小将军。”白芷调侃道。
紫苏似乎是想起来了那些传闻,顿时俏脸一红,不敢再抬起来。
岑慕宁从其他女子倾慕地语气中听到谢京昭这个名字,心中不觉产生一股酸味儿,说不清楚的感觉,让她有些烦闷。
“那些传闻我可听过?”
岑慕宁正端起一杯茶水,小口抿着,眼神看向远方,似乎刚才只是不经意间询问。
紫苏一怔,和白芷对视一眼后说道:“公主,那您知道哪些?”
“罢了,你就说说你新听闻的。”
少女抬手端庄有礼,神情不为所动,阳光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撒入屋内,为少女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光,跳动在重重烟帐之后映出少女的鬓角。
她微眯双眼,抬手遮住刚升起的阳光,静静聆听。
“奴婢听说,这谢小将军当年生母早逝,嫡出的只他一个,自从后来的妾室当上了谢家主母,谢小将军的日子并不好过,听他的好友程二公子说,谢小将军以后只有一人长相厮守,绝不纳妾。”
谢府的情形她倒是知晓的,只不过谢京昭断不会说出与一人长相厮守这种话,想必是胡诌的。
“对啊,自从程二公子说了这件事,京城里无论是闺阁女子还是已婚妇女,皆是赞叹青睐,况且谢小将军取名自名动京城,才貌昭昭,自身更是名副其实,虽然才十八,但媒人都快要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了。”
白芷与紫苏二人一唱一和,令岑慕宁都有些应接不暇,这几天忙着准备及笄礼,竟还没有听说这件事。
少女垂眸浅笑,杏眸仿佛有一泓秋水,一旁的白芷和紫苏两人见此也打趣道。
“可是那些小姐们平时可是见不到我们英姿飒爽的谢小将军呢!”
紫苏道:“对啊,谢小将军与我们公主青梅竹马,除了我们公主,还有哪家女子能配得上?!”
岑慕宁猛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两个正在偷笑的丫头,咬唇教训道。
“不准乱说。”
她目光躲避,瞥到了一旁的衣服首饰,才突然慌张起身。
“你们两个真是的,怎么不提醒我快些更衣?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屋门紧闭,而屋内正在慌乱的洗漱准备。
*
朝安公主乃是临月国懿德皇后宁氏所出,仅一女,却备受宠爱,出生便有封号。
而懿德皇后生岑慕宁时因难产离世,自此后位空悬,懿德皇后也成了景德帝不能提的禁忌。
景德帝为爱女的及笄礼准备丰厚,特地举国同庆,摆宴歌舞。
岑寂一身龙袍加身,满面威严之色,黄金龙刺绣在锦袍上栩栩如生,端坐于大殿高台之上,此刻正把酒畅谈。
及笄之礼的迎宾、就位已经结束,此刻圣上岑寂亲自宣布开礼,及笄者也应就位。
皇宫内城直通大殿的长阶已布满了席位,红毯铺地,顺着这一道绵延的红看去。
少女身姿纤细,体态婀娜,正迈着小步子伴随着古曲的演奏从远处走来。
一袭云烟色长纱裙一直延伸到脚踝,绣着淡粉色丝线的前襟微微敞开,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勒出几片祥云,莲步轻移,明眸皓齿的容颜好似无暇的美玉,让人挪不开眼。
岑慕宁至内宫中央时面南向宾客行揖礼,随后上前跪坐在太后慕容氏身旁,由太后亲自为她最疼爱的孙女梳发。
慕容氏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目光柔和,她轻轻抚摸着慕宁的发丝。
“哀家的宁宁长大了。”
“皇祖母。”慕宁还是第一次见她的皇祖母眼角含泪,她印象里,皇祖母可是她最仰慕的女性。
有司喊道:“行宾盥礼”,净手。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闻此,慕容氏为她梳头加笄。
“初加”,更换素衣襦裙。
“一拜”,拜父母,感恩养育。
“二加”,更换曲裾深衣。
“二拜”,拜师长,感恩教育。
“三加”,更换大袖长裙礼服。
“三拜”,拜国土,感恩保护。
岑慕宁本不喜欢繁文缛节,一步一礼复杂冗长,只是听一听便已让她后退,但夫子教诲。
一礼一意,情义深重,笔墨声传,亘古不绝。
于是她学会收敛,不再像儿时一般任意而为,此刻她有的每一步,行的每一礼,皆是她成人的印记。
慕宁跪坐聆听训导,却不禁远望西北,长空万里,风沙弥漫之地,有她等待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关外古道,有人正策马扬鞭,浑身浴血,正直奔京城而来。
谢京昭,我为你求了平安符,不求胜利凯旋,只求平安归来。
岑寂慈爱的眼神望向慕宁,眸中好似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恍惚间仿佛见到了故人,喃喃细语道。
“知意,宁宁长大了。”
“父皇。”岑慕宁朝他露出微笑。
回过神来,景德帝终是宣布礼成。
成长的界限是否只是年龄,十五岁的岑慕宁不懂,但好似除了她在期待兴奋,其他皇室成员皆是沉重。
礼成宴始,众宾欢颜,不知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星光闪烁云端。
岑慕宁第一次尝试喝酒,不过才两三盅果子酒下肚,白皙稚嫩的俏脸上便浮现一层红晕。
紫苏在一旁劝道:“公主,您不会喝酒,还是少喝些吧。”
岑慕宁挥了挥手,虽然有些晕乎,还是支吾着囔声道:“没关系,本公主,今天高兴,喝!”
白芷和紫苏二人眼看劝不住,便也不再说话。
皎月升起,一声长吼打断了歌舞欢乐。
“报——前线来报!”
似乎是听到前线二字,岑慕宁不禁身躯一震,四处张望,挑眉看向声音的源处。
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禁朝远处眯起眼。
远处守城的侍卫拦住了浑身是血身着铠甲的士兵,他竭力把手中已带血的羊皮卷交给侍卫,随后便昏死了过去。
那侍卫拿到羊皮卷丝毫不敢耽搁,飞奔至大殿上,双手呈上羊皮卷。
李公公身为宫里的老人,自然是看得清时局,双手端着托盘小心地呈到岑寂面前。
大殿上已无喧嚣,余下的皆是唏嘘与沉默,众人紧盯着那份军书,大气也不敢出。
景德帝扫了一眼羊皮卷,瞬间震怒,大喝道:“岂有此理!”
随即拂袖,留下一句“散宴”后便扬长而去,李公公也是身经百战,明白该如何做,于是有条不紊地疏散宾客。
见此情景,岑慕宁顿时酒也醒了不少,她恢复了些意识,悄声叫来白芷,让她拿些碎银去内宫门口打听情况。
不知为何,岑慕宁的右眼跳动得厉害,就连心跳也是止不住,一下一下仿佛在敲打鞭笞。
回到清宁宫,紫苏以为慕宁是太过担心国家战事,便待在她身边轻声安慰。
“公主,您别太忧虑了,前线的战士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慕宁没有直接回复,瞧着珠帘窗外的缺月,她此时更是心慌,一个很糟糕的念头从心中扎根,任她怎么也拔不掉。
不多时,白芷从外跑回来,关上宫门,扭头时只见她面色低沉忧愁,眼神更是飘忽不定,似乎是在犹豫。
“白芷,快说,发生了什么?”
岑慕宁已经略显焦急,她起身抓住白芷的手,尽力稳住心神,目光里却尽是祈求。
她告诉自己,他可是谢京昭,他不会有事的,前线也不会有事的。
紫苏见白芷犹豫不决的样子也忍不住催道:“别支支吾吾了,白芷,到底怎么了?”
见此情景,白芷竟然带着哭腔道:“前线溃败,两军皆已力竭,谢家叛国,北狄为表求和诚意,把谢家背叛的罪证上交,谢家父子,皆已战死!”
岑慕宁双眼蓦地睁大,瞳孔地震,猛地摔坐到凳子上,一字一句质问道。
“你说什么?谢京昭,死了?!”
紫苏亦是满脸不可置信:“谢家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白芷,他们一定是骗你的!”
“我也不想相信啊,可这是内城侍卫私下说的,宫中已经禁言,极有可能是真的,而且……”说着,白芷竟然也忍不住落下大滴的泪水,她顿了顿又道。
“而且我回来时看见安国公、姜丞相还有几位朝廷重臣都在往养心殿赶去,恐怕……”
白芷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是默默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