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云间》桃初盛

4、元旦

　　永庆十四年，初。

　　我和谢久零，已经很熟悉了，相识已过一年。

　　元旦时节，阖宫上下都忙碌起来，前朝后宫均喜气洋洋，都想着沾沾新年的喜气。而我的生辰可巧就在元旦的后一日，所以阿爹通常会元旦连着三天在宫中设宴，款待大臣，喜迎新春，以及为我贺生。

　　今年生日一过，我便十岁了，阿娘说她的家乡在南边，那边有习俗，十岁的生辰一定要大办，因为这意味着我向长大跨越了一大步，而且是第一个整寿，意义非凡。

　　阿爹也认同阿娘的话，让礼部全权负责。

　　一日，我和阿娘坐于院中，那亭子好生奇妙，暖烘烘的，甚至我都不用披上外袄。阿娘递来梅花糕，“ 妍妍，快，尝尝，御厨新研制的糕点。”我就着阿娘伸来的糕点，尝了尝，味道果然新奇，便多吃了几块。

　　“娘娘，那位又在外面跪着呢，这……”

　　“让他跪着，不过是贱人的孩子。”阿娘有些不悦，声音严肃道。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娘那厌恶的样子，不知是什么惹了阿娘生气。

　　“阿娘，怎的了？”我快速将嘴中的食物咽下道。

　　“无事，妍妍吃。”阿娘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拿起又一块糕点，递给我。我连连摇头，再吃就撑了。

　　元旦那日。
　　大殿之上，众臣共庆，阿爹坐于高座，阿娘坐于次座。我和哥哥在高座之下，看着歌舞，吃着宴席。今年的宴席味道比往年的都好，听说是阿娘借着我这次生辰，特意央求阿爹让御厨多做些我喜爱的美食，我喜不自胜，阿娘真是用心了。我瞧着哥哥应对着无数前来敬酒的官员，他们多是敬完阿爹后还不忘巴结太子，我撑着脸，撇撇嘴表示不满，虚头巴脑，连节日都不让哥哥休息。终于，官员都行礼退下了，我看见哥哥略略松了口气，随即转头看见我望着他，微微笑了笑，我岂能不懂？哥哥也是不愿应对这些的。

　　不知怎的，大殿之外，突然有些骚乱，我被吸引了目光，侧头看去。依稀可以看见，有一小小黑色身影，身着破败，被侍卫拦住。转头看爹娘，他们对视一眼，沉默无言。我回头问香柚儿，“这是怎的了？”香柚儿拱手道“ 殿下待婢查看。”

　　不多时，香柚儿回来了，面有为难之色，道“殿下，是一男孩，要擅闯大殿，他口中说自己是……是”香柚儿难得的欲言又止。“什么，说啊！”我有些急切，不知怎的，我又想听到答案，却有感觉这答案好像不是我能承受的，奇怪的预感。“他说自己是皇子，要见陛下，救他的母亲。而且一直在外面磕头，头都破了，血流了一地。”

　　我无意识半张着嘴，除去我和哥哥，我只知道阿爹还有一个女儿，是洛美人的孩子，比我小的。可我不知道阿爹还有个儿子。我手指不禁蜷缩着，慢慢接受着这个事实。大殿上的官员也看见了，一瞬间，议论纷纷。我看着场面略微失控，急忙看向哥哥，他眉头蹙着，面色冷峻，显然也不知情。我更急切地看向爹娘，企图寻求答案。谁料他们也没有多言，阿娘更是冷冷的，面无表情。

　　我站起身，面向爹娘行礼。阿娘似是料到我所思，严肃斥道“妍妍，做什么。”我躬身，努力忽视阿娘落在我身上如有实质的气愤眼神“阿爹，让女儿前去解决吧。”阿爹意外地看着我，想我从来不愿掺和杂事，总是淡淡的，这次竟出面了。我也觉得稀奇，可冥冥之中，我觉得这事我要探个究竟。在阿娘已演变成威胁的眼神下，我抿了抿嘴道“此人胆大妄为，竟敢擅闯大殿，必是有对于他来说的要事，阿爹仁慈，让女儿去解决吧。”我未提他是皇子之事，若是提了，必引起群臣哗然，私下解决，实为上策。阿爹叹出一口气，允了我的请求。

　　我走出殿外，命侍从将那男孩带到偏殿。瞧着他不过七八岁，衣着寒酸，全是补丁，黑乎乎的布料，着实让我惊讶。他的额头因为磕头，已然破裂，鲜血直流，顺着脸糊到左眼上，半眯着眼。寒冬凌冽，他瑟瑟抖着，又长时间跪着，神智不清了。“你要什么”我低头问他。偏殿寂静，无一人敢出声，“要……要药”他语言含糊，声音极小，我一时未听清，又问了一遍，语气略急躁。

　　他偏着抬起头，睁开右眼，费力地盯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愣，不知为何，不合时宜地忆起了那个梦，那头幼鹿。

　　“要药材，救我娘”我这次听清了，一时沉默。

　　“ 香柚儿，给他药材，你亲自跟去，到老太医院请太医前去救治。”我吩咐道。如若真是皇子，生母又怎么会地位如此低？想必是不受宠，日子艰难，连病都不给治。“救命要紧。”我轻轻说道。

　　那男孩儿似是没料到我会如此说，惊愕的抬头，愣了一瞬后，见香柚儿已然出殿
　　，踉跄的起身跑着跟了上去。我在殿内注视着那瘦削的身影，好像一场雪一阵风就能遏止住这弱小的生命，实在是，令人哀叹。从前我只听哥哥说过，有些人，很穷，他们没有衣裳，没有吃食，甚至没有去处，任何一场风雨也许都会要了他们的命。其实我是不明白的，我未曾亲眼见过这些人的苦状，只有依稀的想象。可是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阿爹抚摸着我的头，慈祥的笑着，坚定地说“皇帝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人民无饥馁，路无冻死骨，阿爹想看到的，不过是海晏河清。”再长大时，知书学理了，我也总是和哥哥，探讨一些问题，哥哥目光灼灼，散发着少年意气，道“ 收复边疆，救百姓于水火，政事仁明，予百姓以安乐。”那一刻，要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因为哥哥的眼神中好像带着光，把我感染的也心潮澎湃了。可是世事并非那么简单，这其中的心酸劳累也只有阿爹和哥哥才了解吧。宫中不受宠之人竟会沦落如此，世事炎凉，我的情绪不禁失落。

　　宴散之时回去，阿娘不欲理睬我。我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有疑惑，那男孩儿的娘到底是谁？

　　唤来香柚儿，未见其人，起身披上衣服后，才看见香柚儿风尘仆仆的回来。“如何？”我问道。

　　“殿下，那男孩的娘没救过来，已然去了。”香柚儿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我紧紧握住衣角，没有说话。寂静了许久，我问“现在如何了？”

　　“禀殿下，婢当时唤几个侍从，急寻了个棺材，入殓了。”香柚儿回道。想来，宫中渺小之人，去世不过无声无息，如此这般，也算是保全体面，让逝者安息。

　　“那男孩呢？”我思索片刻，问道。“把他带来吧，梳洗一下。”不等回复，我又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