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云间》桃初盛

3、惊梦何解

　　又过几月，我约是日日可见谢久零的，他还是那般模样，遇见我总要忍不住说上几句，看我羞怯绯红的脸颊。我甚是疑惑，这谢公子未免太过胆大，竟敢逗弄一国公主，可细想来，他的言语也并非轻挑，该行的礼数一样未少。

　　想我活这九年间，除去爹娘哥哥，谁曾不恭敬待我？终是无趣的，如今遇见这谢久零，也是新奇。

　　午后 ，我沉入梦境。只身一人，未穿鞋袜，走于山间，脚边是一条小溪，奇的是这小溪从山洞中涌出，照理说应是活水，可这水却静的出奇，毫无波澜。溪边的石头黝黑发亮，有水汽漫出，不知其源头。这山间很静，好像无一活物。我微微伸脚，用脚趾头轻轻点了一下溪面，我没有感受到任何触感，溪水也并无涟漪。一种寒意从头灌到脚，我害怕了。

　　随即，不知从何处跳出一只野兔 ，通体浑白，毛色发亮，瞧着喜人，我俯下身，轻轻摸了摸这兔子，手感倒是和瞧着一样柔顺。它从我手中窜出，跳到小溪的另一岸。不知从哪冲出一只野狼，我抖然心惊，为自己也为那小兔。谁料那野狼并未攻击小兔，而是轻轻舔舐，我竟从那野狼的神态中瞧出了怜惜，不久又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只马鹿，头上的角还只有短短一截，我想着，这鹿生的乖巧，还是幼鹿，便想凑近些看看。那小兔好像也格外喜欢这鹿，也从狼身边跑出，蹭到鹿的身边，可刹那，这鹿鹿蹄高抬，一蹄踏在了小兔身上，按住小兔后便撕咬开来，那神情哪是食草的幼鹿，分明是冷血的猛虎，顿时鲜血横流，溪水也被快速染红，满目皆是血色，吓得我失声尖叫。野狼见小兔受伤，扑向那鹿，扭打开来，谁料狼却落了下风……

　　我惊叫着从梦中抽离，坐起身来大口喘气，冷汗直流，咚咚的心跳声贯彻耳畔，我的情绪久久不能稳定。我在床上坐了很久，不敢闭眼，满脑子是血色，便起身，随便从木架上抽取外衫，披上后就去了院中。那日我院子竟只有樱果子一人值守，而她靠在门廊睡的正香，我不欲打扰，便自己随处走走。

　　正是午后，宫中很静，想来我也只睡了半个时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栖子阁。我扒住门框，缓缓抬头，那坐于院中的分明是谢久零。我有些慌乱，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素衣，只外罩了粉色小衫，便有些局促，毕竟阿娘曾说，我渐渐大了，可要时时整好着装呢。谢久零走于我面前，而我仍装鹌鹑般不肯抬头。

　　“ 舒望殿下，”随即行礼“ 臣刚随太子殿下去陛下殿中，正巧记起殿下曾带臣来过的阁院，想着可否碰见殿下，可又想殿下此时恐是在午憩，正欲放弃呢。臣未经殿下准许便擅自前来，望殿下恕罪。”谢久零微微躬身，对我解释道。我未曾问他为什么想碰见我，也没问他可是征求过阿爹和哥哥准许，不过想来阿爹应是答应的，否则他怎会如此大胆。

　　我侧过身从他身旁走过，径直走于梨树下的石墩坐下。我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中，想着想着就有些害怕的想哭。谢久零许是看出了我的悲伤，走到我身前蹲下，语气很轻柔，像是对待百般呵护的珍宝。“殿下，你怎么了？可是受到什么委屈。”我这娇性格，没人哄尚且可以坚强，可一听他温柔的哄我，我不自觉的撇下了嘴角，掉下了金豆豆。在泪眼朦胧间我看看他，他眉毛微皱，嘴唇紧抿，眼中更是有了冷冷的神情 ，看我望着他，怕把我吓到，便又将情绪敛住，扯出笑，随机轻轻捧住我的小脸，用食指侧着抹去我的泪珠，“殿下，不要哭了，臣看着心疼。”我就静静的望着他，看他的每一个神情，流露着无法掩盖的在意。

　　“ 哥哥”我小声颤颤地唤道，好像生怕他不应这声哥哥，“我午憩时梦魇了”我忍不住握住他的食指，好像抓住实处才可安心。他明显愣了一下，可看着我还是没有挣脱。“ 我害怕 ”，我抬着眸，想必是泪光点点，因着他猛得回握住我的小手。

　　“ 殿下莫怕，臣知道有一样东西，可让梦魇远离。”他笑了笑，许是想逗我开心，“ 这需得臣回府制作一下，臣明日给您可以吗 ”我悄悄注意到他对我的称呼又从你变成了您。我松开他的手，抱住膝盖，头贴在手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慢慢点了点头。

　　“ 走吧 ，臣送您回宫 ”

　　我慢吞吞起身，一步一走地走在谢久零身旁。不知为何，可能是被他安慰了一番，思绪就不专注于梦魇了。我们走回重华宫，我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谢久零站在宫门口就不往里进了，从后面轻轻推推我，柔声道“殿下快回去吧，臣看您进屋了再走。”我知道他再往进走就不合适了，便乖乖点点头，向前走去，我几次回头，他都在，只是身影越来越小，直至院中小径拐弯，我便瞧不见他了。我像是小小的幼童，一点一点收集着名为谢久零的碎片，想窥见他所有的样子，然后深深藏在心里，不让别人触碰，今日看着他蹲下的样子，那在眼角擦泪时留下的触感好像还在，我伸手又抚过谢久零触碰过的眼角，感觉有些烫手。后知后觉的，我又觉得今日在他面前流泪有些丢人，懊恼的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好像要缩进地里。

　　“公主殿下，您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当心着凉啊 ”樱果子用她的大嗓门喊着，惊呼着向我跑来，随即搂着我急忙进了屋，而我始终思绪乱飘，发着呆。

　　再日，太子哥哥和谢久零下学后一起来了重华宫，阿娘高兴地得吩咐御膳房准备午膳，并邀谢久零共用午膳。我走于谢久零身后，轻轻拉住他的袖边，谢久零正与哥哥谈话，随着我的动作回头，并蹲下，一汪眼睛望着我，我看着他，他似是想起什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圆形的物件。谢久零揪着这物件上的带子展开，我看清了此物，是一个圆盘状的东西，上面缠的应是蚕丝线，那蚕丝缠的不厚，可以隐隐看清里面是一些白的黄的粉的碎花瓣，摇一摇那花瓣便也晃动着，在蚕丝中包裹，朦胧得很好看，上下是墨绿色的丝带和穗子。我有些惊喜的看了谢久零一眼，伸手接过来此物，之前从未见过这小玩意。“此为捉梦神，是婺州那边的物件，相传碎花会传来花神，花神便会受其委托，充当捉梦神，待花败时，便是捉梦神功成之时，这此间及以后公主就都不会梦魇了。公主将这捉梦神挂于床梁就可以了。”谢久零含笑解释道。

　　我将这捉梦神提起，微微歪头瞧着这新鲜玩意儿，不知怎的，生出无比爱怜之心。我的一句害怕，换来谢久零亲手制作的讨巧新奇物，怎么说，他都是用心了。“谢谢哥哥！”我绽放出笑颜，对谢久零表达着感谢。

　　我自小身份尊贵，阿爹阿娘只想把最好的捧到我面前。我心中感恩，也就愿意做到让爹娘满意，并无怨言。可能也是因为我从小不缺什么，对于很多东西我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愿望了。而那一刻，一股涓涓的暖流淌入心田时，我觉得自己有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