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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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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从宫里来信说,他现在十分快乐,宫里的西瓜数不胜数,那些皇家农民看到他就瑟瑟发抖,所以他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还说见到了国王陛下!真人果然气宇不凡,看了看他最近的成果,又夸赞了他,估计现在全天下的人们又知道了吧。在书信的末尾,阿默问道,现在你还好吗?
当矿山要开始再垒一座新的山,当钢厂决心建造新的炼钢炉,当庄稼地收割了一轮又一轮时,卷毛收到了远方的来信。
夜意阑珊,就着微明的烛火,卷毛写了回信:
“你好,阿默!虽然很久不见,但江湖上始终广为流传着你的名声,哈哈,想问一句‘你好吗?’,似乎是个废话了!
说说你走后的矿山吧!自从国王公开夸赞了你,探索西瓜运动算是完全被点燃啦。现在人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变成了:‘你西瓜了吗?’真还别说,世间的西瓜家比咱们想的要多的多唷。再加上...你还记得半年前的浮梁商人吗,他改变了我的成见,商人也不是满口跑火车的,那天灯塔人跟我们说,他看到从地平线而来了一些密麻麻的黑点,是商队要来了!
所以,让我给你描述一下如今的盛景吧,原谅接下来的表达会很啰嗦,因为我必须要让你看看...我们,我们当初的口号实现了!等等,你还记得我们的口号么,记不得没关系,我就在这重复一遍吧:‘西瓜是西瓜,但它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有人在西瓜上写文章,你知道南边巷子口的大块头吗!他甚至在瓜上写了一本百万字的小说出来,大家都争相传看,听说他立誓要写出个千万字的小说,现在正为挑选足够大的瓜而苦恼呢;还有距矿山五里外的麦子地的阿黛,她会用西瓜条纹来作诗,她说一个西瓜上有十四道纹,那就叫做十四行诗吧!还有棉花地的白白和安安两兄弟,他们从小就好动闲不住,不知搞了什么技术,能够控制瓜瓤的比重,有的重得像铅球一样,有的踢起来轻飘飘的,白白说这样的瓜内一半是空心的呢。两兄弟把几个西瓜依次排开,敲敲打打,竟发出高低不同的声调来。这强烈的节奏感实在让人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所以现在哪里有聚会,首先就要邀请两兄弟,可把他们忙坏了;还有钢厂阿大家的女儿小叶子,你肯定知道她,她可是钢厂一枝花呢!她那柔软的腰肢,真是男人看了会做梦,女人看了会嫉妒。她家的瓜竟也有了一样的媚态,再不似一般瓜的大肚圆腹,也有了轻俏的腰线了!只要她的玉手一挥,娇媚瓜就能在微风里轻轻倏动,简直像水草一样宛转飘摇。过路的人都看呆了,我看到便问:‘这瓜能好吃吗?’结果小叶子瞪我一眼,同她家的瓜一齐扭着屁股走掉了哈哈!若是要我说,归根到底,我们还是不能忘记西瓜的本质呀!不过最近确实有些脱离本质的态势了。这不就在上周,北区的方块脸突然撂下了工铲,声称发现了西瓜最纯粹的意义,大喊着‘不干了!’,大家都问他,‘不工作你怎么吃饭呢?’他说‘可以靠西瓜本身来立足呀!’大家都一头雾水,次日他便开始传扬他的西瓜观了——原来是他迸发了一个巧妙的灵感,将西瓜和人生结合了起来。他说,‘你们看,若将西瓜分解来看,坚硬的外壳,沙软的瓜瓤,以及必有但不必要的瓜籽(我每次都因为瓜籽的存在而无法大快朵颐),这不正与我们做人一样吗!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一颗玲珑的赤子心...’‘那瓜籽怎么解释呢?’有人问道。他浅浅一笑,说道:‘西瓜籽不正代表了人心中的欲望吗!你们想想看,谁也不愿劈开一个西瓜全是黑籽,这不就是现在许多人在呼吁降低瓜籽的含量,给人类一个清净瓜的缘由吗?就算只有一两个黑籽,在一片赤红中也显得突兀,大家宁可耐着性子,也必将它们去除得一粒不留——将黑籽视为洪水猛兽,不也是公众对待欲望的态度吗!然而唏嘘可笑的是,无论人们再如何将瓜籽弃之敝履,还是需要它——作为一个种子的担当——带来生生不息,一代又一代的西瓜们。这不也是欲望的意义吗,给人们蓬勃的动力,让我们不停地去发展,去前进!’大家听得入了神。方块脸略定了定,掷出了似有千钧重的志向:‘西瓜复杂的象征意义,将是我一生研究的课题!’话音刚落,大家掌声雷动,再看方块脸,像扑克牌一样方正的脸上似乎透着‘学者’二字。在这之后,陆续有人请他去演讲,还有些人专程赶来,只为请他给自家小孩上一堂西瓜启蒙课呢。
——不过,通过我笨拙的描述,恐怕你会以为这场盛景是一夜之间喷薄出现的吧。实则并不然!大家都玩笑,西瓜局简直像这热空气一样无所不在,一个新种西瓜刚出生,他们先会拦下,不由分说运到皇宫去。不日有些瓜变得渺无音信,而有些瓜则会被送回来,而它们都被盖了印章:有的盖的是金龙形状的,有是棕榈枝形状的,有是熊形状的,还有是狮子形状的。如此种种,只有这四类形状而已。后来大家渐渐知道了:金龙戳是代表国王的认可,而后三种的印戳代表了长老们的赏识。原来长老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不同的喜好呀!一些有心之人还总结出了一套规律:棕榈长老最勤快,他发出的印章也是最多的,他似乎比较喜欢难以捉摸且轻盈的西瓜...还有女人,他也喜欢女人的瓜!阿黛的‘十四行’瓜就是被他认可了!熊长老或许人如其名吧,他比较喜欢大体量的瓜,大块头的‘百万字’瓜就被他盖了好几个戳记呢;还有一位狮子长老,他的性格却与狮子大相径庭了,似乎是最怯懦的,发出的印章最少不说,还总跟在棕榈长老和熊长老的印章后面...似乎大家也不是很重视他的印章,只当个锦上添花的标记罢了。请别不信,这套说法是挺灵验,逐渐在我们这里流传开了。只不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保持清醒,你离长老们最近,可以告诉我是如此的吗?
我差点儿忘了一个——金龙印戳!金龙可是国王陛下的专属。你在宫中或许看不真切的是,大家对国王的认可逐渐不太感冒了...当小叶子的‘娇媚’瓜被盖了大大的金龙章时,大家还一致称快:‘国王果然和咱们一样,都喜欢性感尤物呢!国王还真懂嘿...’而之后的情况却变了:除了‘娇媚’瓜层出不穷外,国王就只喜在没什么雕饰的西瓜上盖章,这令大家不免失望,有人说‘这种形式的瓜不是早有了么’,还有人说‘在瓜皮上作画?烂大街啦!’不过,真正让大家有微词的还是自从那一次——忘了是哪一天的午后,西瓜局满载着一车审阅完毕的西瓜来了。有一个瓜似乎被砍去了一半,瓜瓤裸露,切口处腐坏成了绛红颜色,更古怪的是,这瓜上明明是有棕榈长老和熊长老的印章的。大家都很疑惑:‘是路上弄坏了吗?’西瓜局的队长狠狠瞪了发问者一眼:‘你在质疑我们的工作能力吗!这是伟大的国王陛下亲自削去的,那块部分太过于糟糕,要不是看在长老们的份上,还体谅了你们的辛苦,要不你,你们一个个都要治罪呢。’
‘快,让我们一起感谢国王陛下!’
‘感谢国王陛下...’
大家默默地跟着行了礼。一转身,就有人悄声说道:‘我还觉得挺好的呢。’‘是呀,一点也不糟糕。’
‘看来长老就是长老。’
‘可陛下对西瓜的审美似乎...’
‘是有些老土,是吧?’
‘嘘...!’
到底是西瓜审美的过时,还是这个时代变得太快呢?非要说的话,连我都捉摸不透这个世界在想什么了哈哈!
说到了我自己身上,那就多说一下吧!多亏了国王当初的支持,现在我无论发表什么想法,还是有人愿意听的。我陆续交了几个朋友,收了几个学生,我原以为和他们的交往,就像当时的我们一样。我跟学生们讲了你的第二个杰作,江山瓜瓤!天呐,我现在想想仍是很激动。我跟他们说,能想象的到吗?小小的瓜瓤上包罗了万象,不只有我们目之所及的风景,正辛苦劳作的百态人像,还有!若你沉下心去感受,似乎回到了那时那日,那些人,你或熟知,或陌生,都鲜活起来,他们的嬉笑怒骂,就在你耳边;他们的悲欢离合,就在你身边;似乎正述说着自己微渺又宏伟的梦想,就同大家一样...
我不能用干瘪的语言描述了,他们需要亲眼看见它。于是我翻找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所以插问一句,你是不是带去皇宫啦?),我一回头,学生们却神色复杂。
‘都是一副什么表情?’我问。
学生们嗫嚅着,似乎难以启齿。
‘但说就是。’
学生们才说:‘照您所说的,是一个瓜瓤雕刻吧。’
‘没错。’
‘不就是个瓜瓤雕刻吗...’我听见有人小声说道。
又有人低声切切:‘谁现在还搞雕刻啊。’
‘刻刻画画什么的,早就不时兴啦。’
学生们交头接耳着,很快就热烈地喧闹起来:
‘老师!我们想学点更时髦的!’
‘老师,您知道方块脸先生吗!’
‘方块脸那种西瓜象征体系,似乎很流行...’
我感觉到一阵晕眩。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床上,有几个学生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他们说我昏睡了整整一天,应当是病得很重了。
他们走后,我仍在床上躺着,只是觉得无力。好在今天收到了你的来信,才让我稍微振作起来,伏在桌案,就着忽闪的烛光写着回信,可说来惭愧,信写到尾声,我又躺回了床上书写...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毕竟谁都有低谷期不是吗,我十分期待你的来信,等你回复我的疑问呢。”
“真诚的...祝好...!”
卷毛一边默念着,笔尖一边颤巍巍地行着。前面写得还算顺利,只是到了落款处,他反而是卡顿了几次。
卷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划掉。
写下“西瓜家”三个字。
待了一刻。
在“西瓜家”的前面写下“不忘初心的”。
笔尖悬在半空,久久,才又落下——
写道:“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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