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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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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忽然的某一天,一个极其平常的午后,一个黑黝黝的工人突发奇想,用煤炭渣在瓜蒂上画了几笔,此后在丰收的日子里,从这个瓜蒂长出的西瓜似乎有了一些隐隐的不同。黑黝黝的工人再次看到它,才想起了自己的心血来潮。
“呵!我那时只是随手涂涂,没想到还挺好看!”他擎起它,自得地左顾右看。只见这西瓜的条纹不再是一根根循规蹈矩的竖线,而是交织在一起,成了某种几何图案的模样,至于是什么几何图案,那就见仁见智了。
他把西瓜举给几个交好的工友瞧。一个厚嘴唇的工友问:“你的西瓜怎么这样?”
“我也不知道!你不觉得它的花纹很有趣吗?像什么?”
“像...”
他的声音引来了更多的工友。
一个扎小辫的工友说:“我看像个正方形。”
“不对!像个梯形!”另一个宽眉头的工友反驳道。
“难道不像一个圆吗?”
“我觉得也不是...”
大家在同一个西瓜上看出了不同的图形,各执己见,叽里呱啦地争论起来。
那位奇特西瓜所有者——黑黝黝的工人呵呵笑着,他说的话倒湮没在这片人声之中了:“我当初,好像是想画个女人的脸来着,呵呵呵...”
“唰!”
在他们身后,一把长刀立下劈开了一个西瓜。大家赶紧缄口,原来年老的矿工一直都在。没人能说清这位老矿工究竟有多大年纪,从父母辈的口中得知,他似乎是和矿山一并长起来的。矿山高一尺,他就长一岁,正如大树年轮那样的活法。直到现在,他的样子也近似参天的老树了,脸上沟壑丛生,如同干裂的老树皮一样。像树一般的人几乎是不接受任何变化的,他十分接受甚至享受太阳的炙烤,当看到年轻的人们奋力寻找阴凉时,他嗤之以鼻:“为了我们的生活,为了国家的运转,这点温度算得了什么?正是因为这种炎热,才使我们成为了我们!”而当西瓜来到人们的生活中,老矿工变成了受到最大冲击的那个人。他立言誓死不吃,甚至说触碰一下都是对他人格的侮辱。后来还是一个在矿上长大的小鬼头贴在他耳边说,这是国王陛下赐的。他这才艰难地尝了一小口...如今,他也同大家一样,日常食用起西瓜来。这总引来青年人们的哂笑:“老爷爷,不怕吃了干不动活了吗!”
“放屁!”老矿工总会变得很暴躁:“这东西不过是解解热罢了!”
“这东西,不过是解解热罢了。”
老矿工盯着眼前透红的西瓜瓤,幽幽说道:“只是吃了凉快的东西,花里胡哨,简直无用至极。”
他的话让大家一下子兴趣缺缺,陆续散去了。
扎小辫的工友努着嘴,低声说:“西瓜长成一个样,千篇一律的,难道不无聊吗?再说长得好看也不影响好吃呀!”
“话是这么说。”黑黝黝的工人默默地点点头。
“唉——?”一个双眼皮的工人走在黑黝黝的工人身旁,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黑黝黝的肩膀:“你知道卷毛吗!”
“那是什么东西?”
“哎呀,不是东西!是卷毛,住在东边的一个工人,他天生就是卷发来的。他对西瓜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呢,”双眼皮边说边笑了:“自从吃西瓜成了常态之后,他就整天神叨叨的,说什么西瓜应该不止一种样子之类的话...”
双眼皮的话语就像一粒种子,在黑黝黝平静的内心扎下了根。他的脑袋里一直萦绕着那句话:‘西瓜应该不止一种样子’,不止一种样子...那还能有什么样子呢,别的样子也真的可以吗...于是他在工作时,休息时,吃饭时,睡觉时,都在不停思考着这些问题,甚至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的身体比他的精神先一步做出了决定,当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来到了卷毛的屋子前。
“你好!我们的西瓜先行者!”看起来,卷毛已然知道了他所做的事,热情满满的招呼他进来。
黑黝黝的脑子依旧转个不停。他开门见山的说:“西瓜可以不止一种样子吗?”
“当然,我的朋友!”卷毛的眼睛亮亮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没有人规定西瓜必须长什么样子,由我们自己的手种出来的西瓜,难道不应该跟随我们自己的心意吗?”
“唔...”
卷毛的嘴唇翻动不停,这些话他许是憋了很久:“归根到底,西瓜是让我们舒缓神经,获得心灵愉悦的东西呀!可现在人们的思想太过局限,单有刺激味觉这一种途径,殊不知我们还有视觉、嗅觉、听觉和触觉呢,难道我们不应该全方位的改造西瓜,来收获更大、更高级的快乐吗?到那时候,你可以想象一下,西瓜除了甘甜的味道外,它同样有着美丽的外观,迷人的芳香,甚至有着动人的歌喉,以及还会给我们按摩!那将是一派多么绮丽的景观啊!”
“唔!”
黑黝黝沉浸在卷毛描绘的波澜壮阔的设想里,他必须承认,他想要看到那样的世界。
“所以...”
“所以!”卷毛喊出了他石破天惊的口号:
“西瓜是西瓜,但它值得更多的可能性!”
“西瓜探索运动”像一个迷蒙的婴儿,就在这间窄仄的房间中匆忙诞生了。它或许还未准备好与这个世界见面,但它发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了蓬勃的生命力量。
“我们想想如何造出一个可以唱歌的西瓜来吧!”黑黝黝激动地说。
卷毛却说:“不,就现在而言,这还并不现实。西瓜需要慢慢探索,我们也是。我们也要沉下心来,搞明白自己的心和西瓜之间的关系。”
黑黝黝对卷毛的话一知半解,但他知道听他的一定没错,卷毛的个人魅力正强烈地吸引着他。
卷毛对他说:“你不是总喜欢画些什么吗,那我们就从画画开始!”
他们来到瓜田。黑黝黝为卷毛展示了当初“创作”的心路历程:那天我上完了一天的工,非常累,又非常热,我的脑袋里像堵了一团乱蓬蓬的毛线,怎么也平静不了...我坐下来,大口吃起了西瓜,源源不断的清凉输送进我的体内,是有缓解...但还是很堵,我感觉我似乎需要输出点什么。我摸到裤兜里还粘着煤炭渣,便拿了出来。奇妙的是,我什么也没想,手却动了起来(果然,我的身体比我的精神更知道我亟需什么)。动着动着,我看到了脑袋里那坨毛线的线头,我慢慢向上捋去,一个弧,两个弧,一圈,两圈...我终于看清了它原本的模样!是一个女人!不是现实中什么具体的人,只是我幻想的。你是我最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我得向你承认,是的,我渴望爱情!”
卷毛听着,神色却肃然了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画出女人头像的原因?”
“是的。”
“画出来之后,内心是否舒畅了些?”
“简直比吃了西瓜还要舒服。”
“好!就是要这样!”卷毛捏住黑黝黝的肩膀:“就是要这样表达!”
说完,卷毛昂起了头,太阳光直照他的脸。他从鬓角处缓缓流下两行汗水。只是黑黝黝比他要矮一些,抬脸望去,强烈的阳光使他看不真切,朦胧间还以为是他的眼角处流下了泪。只是听见卷毛呢喃:
“希望西瓜能成为承载人类一切抚慰之载体。”
在卷毛的倾力支持下,黑黝黝在他创作的道路上一路疾行。他们的来往越来越密切。每每结束一天的劳作后,卷毛总是来拜访黑黝黝。
“哟,今天如何?”卷毛说。
“今天看到了鸟,我就想把它们飞翔的姿势留存下来!”黑黝黝说。
“真不错!”卷毛说。
又一天。
“嗨,今天怎么样呢?”卷毛说。
“今天好累,什么都没做。”黑黝黝无精打采地说。
“不想去做的时候就不要做。”卷毛说,“说到底,它是要给我们带来慰藉,我们万不能成为它的奴隶的!”
“是这样的呀。我已经成为太多东西的奴隶了。”黑黝黝说着,指了指矿山。他们都笑了。
就这样,又到了一轮丰收季。黑黝黝的西瓜上布满了图画,这吸引来无数人的侧目。黑黝黝自豪地介绍着每一个瓜:这是我去年十二月画的,画的是玫瑰花。然而大家看到的却是歪歪斜斜的几条划痕,不过他既然说是,那就是吧,大家于是敷衍地点点头。
“这个,这是我今年二月画的,画的是大雁。”
这个图案是可以勉勉强强辨得清了。大家稍凝了神色,点了点头。
黑黝黝又指着下一个说:“这个是我五月份画的,画了一位美人。”
黑黝黝的技艺显然有着十足的飞跃。大家看到“美人”瓜后,都瞪大了双眼,惊叹万分,只见那美人生得眼波流转,容态妩媚,艳丽非凡,仿佛要从瓜皮上走下来了一样。
“这姐姐是谁?”小鬼头看得呆了,至少在矿山里外,他不曾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不是谁,”黑黝黝羞涩的笑笑:“只是我心里想着,就这么画出来了。”
“未必一定要有现实依据的嘛,”卷毛叉着手说:“只要高兴,怎么高兴怎么来。”
老矿工像一条不吠的老狗,背着手走了一圈,恶狠狠地说道:“脱了裤子放屁,无聊至极,早晚玩完!”
这次大家再不忍着他总破坏气氛的毛病了,挥手将他驱得远远的。一些青年人指桑骂槐地讥讽他:“你们说山猪吃的了细糠吗?不能!那你们说老头吃的了西瓜吗?也不能!”
人们都笑作一团,卷毛也笑说:“顽固的老家伙迟早是要淘汰的。”
黑黝黝的美人瓜一炮而红了。先是在矿山里被大肆传颂,后来住在钢炉和庄稼地附近的人也都知道了。人们循着风声纷至沓来。
黑黝黝现下成了名人了!他到哪儿都水泄不通。
“不要挤,不要挤!”卷毛竭力维持着秩序,仍坚守着自己的想法:“无论是谁,大家都可以让西瓜变得更好看的!”
一些人说:“拉倒吧,我们可搞不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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