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幻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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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是在一个普通的傍晚。
普通的加班、普通的开会、普通的被骂以及普通的挤着地铁回家。
车厢像是一个巨大的压缩罐头，我是里面最不起眼的一条鱼，瞪着眼，等待在某一站汇入更大的罐头中。
出地铁站的时候，热气已经微微消散，夕阳余晖绚烂，晚霞绮丽地铺满了半边天。
我站在原地出神了一会，慢慢往小区走。绕过拐角，我看见了他。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打着繁复的领结，与旁边花店开的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格格不入。世界被割裂成两半，他站在阴影里。
行人来来往往，都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只有他一直静静驻足在原地，望着交错的车流，不知在想什么。
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来，有感知似的看向我。
我被迫和他打了个照面，看清了他的脸。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的脑海中掠过千万种想法，最后明白过来——长成这样，穿的这么正经，一定是要跟我推销吧。
大家都是打工人，活得不容易，看在他长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姑且慢下来脚步，准备给他一个机会完成推销指标。
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看着我路过他。
好奇怪的人，我心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看见了这个奇怪的男人好多次。
有时是在街角的咖啡店，有时是在江边的公园中，有时是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对岸。
每一次当我路过他的时候，他都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像是沉沉的海水，又像是燃烧的火焰。
有一次我走出好远又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孤零零的一条，在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里分外扎眼。
我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对这个奇怪的男人，莫名起了一点探知欲。
最近的一次，我在小区门口便利店遇到了他。
这回他换了一件白色衬衫，仍旧打着领带，黑西裤黑皮鞋，城市精英模样。
我和他并肩站在屋檐下，十月的海市多雨，天空如同打翻的墨水，暗沉沉压下来，偶有闪电划过，倏然照亮半片天。
“要下大雨了”，我说。
他停顿一会，轻声回答：“嗯，回家路上小心。”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很低沉，还有些嘶哑，好像太久没开口说话了似的。我偏过头去看他的侧脸，问：“你也住这附近吗？”
他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已经有雨滴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细微的尘土。
我转身进便利店买了一把伞，调出微信付款的时候，站在柜台后的女生问我：“咦？你刚刚没在打电话吗？”
我摇摇头，不知她为什么这样问。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奇怪，呐呐地说：“噢，我刚刚听见你在门口说话，以为你在打电话呢......”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我偏过头去，清晰地看见男人正站在店门口，白光映亮他英俊的面孔——他此刻正看着我。
我的手心发汗，佯装镇定地转过头，问收银的女生：“我刚刚在发语音。对了，对面的公交站可以坐哪几路的车啊？我有点近视，你帮我看看可以吗？”
她的表情平复了下来，慌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面的公交站......”她抬起头望过去，回答说：“可以坐13路和28路。”
雷声乍响，我捏紧了伞柄，下意识一抖。
她那个位置看公交站牌理应是被挡住的，如果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真实存在的话。
我勉力冲她笑了笑，走出了便利店。
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行人来来往往，却从来不会注意到他。
为什么总是看着我。
为什么从来不说话。
如果十分钟之前，有人跟我说你会遇到“鬼”，我会认为他招摇撞骗、满口胡言。但十分钟之后，我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掩饰太平了。
雨下得很疾，路边的香樟被吹得东倒西歪，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向我砸过来。
我浑身发冷、手软脚软，连撑起伞走到雨中的力气都没有。
他仍然站在旁边，一声不吭，跟以往很多次一样，用那种让人心悸的目光注视着我。
“只有我吗？”我目视前方，低声问。
他听懂了，没有犹豫，“是，只有你。”
我生硬地扯了扯嘴角，“那我还挺特别的。”
为什么是我？这句话梗在喉咙口，如同一根刺，我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像是脱水的鱼一般，极费力地呼吸了两口空气。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走下台阶站到我跟前，直面着我。
暴雨如注，地面溅起水花，世界好像一只飘摇在海浪上的船，顷刻间就要沉没在黑色的水中。
他立在雨中，却浑然不受影响，依旧衣冠齐整、面容英俊。雨点一落到他身上，就好似凭空消失了，只余盈盈的水汽漂浮。
此刻我的身心达到了诡异的平静，好像只是在观看一部全息电影。
至少他长得帅，脾气也还不错，我心想。
隔着一道雨帘，仿佛置身两个世界。
他的眼神温柔，声音也低低的，慢慢重复了一遍，“只有你。”
停顿了一会，他无奈地笑起来，如同正面对着傻傻的、玩闹的爱人，所有情绪都隐匿在躯壳之下，只有包容与亲昵自然流露出来，“我是为你而来的，笨蛋。”
没什么人叫过我“笨蛋”。
早逝的父亲没有机会这样叫，严厉的母亲会嫌它过于软弱、不够具有威慑力，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觉得它过于亲昵，上司更是词汇百出、瞧不上这样浅短的字眼。
遥远的记忆里，好像只有一个人，这样唤过。
温柔地、无可奈何地、带着笑地。
我的头痛起来，我竭力抑制着晕眩感，抬眼盯着他。
“你是谁？”
他眉心蹙起，下意识上前一步，伸出手好似要抱我。
他的手落在我肩上，那里一片虚无，我感受不到他手掌的力量。
他尽力维持着笑容，却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掉下来。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哽咽着说：
“我是，李泽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幻觉（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