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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他心疼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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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别墅的书房里,堂慕羽手中的报纸已经渐渐翻过了桐宁疫情后的劫后余生、万众喜悦收尾阶段,桌角台灯的光暖而明亮,堂慕羽握着旧报纸边缘的手指却是蓦然一紧。
因为,就在前几张报纸里,内容都还是万众齐贺温阳远升任桐宁县中心医院院长,并对撑着高龄的身体一直奋斗在抗疫一线的温运交口称赞,可……就在新的一张报纸里,标题已经变成了《中心医院诊疗有误?疫情受感染人员开始出现用药后副反应》
这一篇文章写的并不长,文章对于用药人群具体产生怎样的副反应,以及具体有哪些人产生它所说的‘副反应’都语焉不详,表面看上去写得水极了,可认真看,就会发现,其实连写文章的人自己都在纠结或疑惑,不知到底是该站在医务人员的角度去规避恐慌,还是该站在指责的角度索性直指医疗过失,就好像,一个正站在巨浪前夕的灯塔人,在揣摩风向。
而后,仅隔一日,新的文章再出来,就明显不带任何犹豫了,这篇文章标题犀利、直接、无任何拖泥带水《中心医院院长温阳远,该为此次疫情中药物副反应事件负责!》
文章下甚至配了一张彩图,图片明显是非正常情况下抓拍的,不远处护士正在紧张的关木制推拉门,那门只关了一半,露出的那一半里,房间里的温阳远手里拿了薄薄的一叠资料,他满面震惊,脸色铁青,似乎是在极为难堪和惊讶中侧目向这边拍照者只望了那短短一瞬。
这次的文章比昨日长多了,文章详细写明了在此次疫情中服用了温阳远推荐的特效药物后,有超过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病人出现轻重不一的副反应,而这各类副反应症状中,最为严重的,就是药物肾毒性作用,直至今日,已经有两名药物反应强烈的病人因突发肾衰竭而进入重症监护室。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药物是该药厂新近研发的,上市前的临床试验做得并不足,也就是说,他们就是拿桐宁人当试验品,而温阳远作为疫情中最重要的主诊医生,竟然默许了。而且,药厂的负责人,不知从何处听得消息,早已不知所踪了。
堂慕羽读完这篇文章,又抬眼看了看上面温阳远的那张照片,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温阳远,已经与他初次见时极为不同了。
堂慕羽初见温阳远其实就是十岁那年来桐宁时,桐宁没有机场,她和妈妈在邻市下的飞机,来接他们的人,正是温阳远。
那时的他话不多,样貌出众,人很温润亲和,礼貌得体,堂慕羽自小生在清港,又是顶级富贵之家,自小见过的叔叔阿姨样貌出众、礼貌得体的可不会少,但那些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总会潜藏着一股野心与膨胀感,压也压不住。
温阳远却不同,他眸光明亮而坚定,语调轻缓,那份周身散发的平和和与世无争感是由内向外的,他们上了车,几人交谈并不多,因为温阳远的电话真的很多,小孩子耳朵灵,他又正坐在温阳远后面,所以能听得到电话那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哭、有笑,温阳远每一通电话都耐心专注,直至对方率先挂断。
于是一路,堂慕羽难得一见的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叔叔抱了丝赞赏之意,直到,快进入桐宁时,他忽然回头向妈妈说“振辉正在想办法调班,正在往回赶,你们这次一定见得到。”
他竟是堂振辉派来的!小小的堂慕羽顿觉大煞风景,于是开始冷着脸背靠坐椅谁也不理,连妈妈拉着他手拼命对他说“这次能过来真的很不容易,慕羽,等到见到爸爸,一定不要再冷冷的好不好!”他也一句不答。就这样一直冷到桐宁,冷到巷子口,甚至到了温家,他连车也不肯下。
想到这里,堂慕羽再去对比那张照片,就会发现照片上的温阳远早不复当时的温润出众,明明只差几个月的时光而已,照片上的他比之前瘦许多,人很憔悴,就像被什么东西折磨了很长时间似的,堂慕羽想起刚刚前面有份报纸上说温阳远为了抗疫不分昼夜工作了近三个月,确实,这样累着,人大抵是会变模样的。
堂慕羽抬起手,继续翻开下一份报纸,接下来的文章内容,几乎都将矛头指向了温阳远,已经开始了口诛笔伐之势,被查出药物肾性损伤的病人越来越多,而且这种副作用毒性猛烈,疫情之时大家被吓怕了,特效药有的人都是加量吃的,现在再停药都来不及了,直至重症监护室里那两位肾衰竭病人相继去世,事态终于再次升级。
病人家属们拉着棺材到中心医院甚至到温家大门口大闹,上头出动警力维和,可还是来晚了,温阳远已经被情绪激动的家属们打成了重伤。
再后来,惊雷般的锤定之音传来,还在病床上的温阳远承认了自己在此次疫情诊疗中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对于药物审查不严所导致的所有过失,并愿意承担相应司法责任。
可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县人的怒火因为温阳远的承认而更加高涨,你认错就行了?你接受审判就行了?我们死去的亲人怎么办?肾脏损伤是不可逆的,很多人就此身体变差,甚至渐渐要开始以透析维持下半辈子的生命,生活能力都会直线下降,我们以后的药费、诊费、生活费呢?谁来付?这么多的苦痛,是你一个人能承受得了的吗?
就算当即qiang毙你,更待如何?一些情绪激动的县民甚至因此开始偷偷潜入温阳远住院的病房,想要再打他一次。
于是,就在这样全县声讨的声浪中,一个让堂慕羽意料之外,也是让他意料之中的人物出现了,堂振辉。与堂振辉名字一齐出现的另一个名字,才更是堂慕羽意料之外,那就是汤德业,他是汤雨琅的父亲、堂慕羽的外公,以及他所创立的,远在清港的港业集团。
堂振辉本业就是肾内科医生,这次很多受药物副作用影响的病人都是由他救治,除此外,堂振辉还做了一件石破天惊之事,他求得了自己资金雄厚的岳丈汤德业的同意,港业集团愿意承担此次疫情用药风波所有受累病人的后续相关医疗费用,不止如此,甚至因此需要透析,长年服用相关肾病药物的桐宁人,港业集团都愿意慈善救助。
堂慕羽看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他曾偷听过的堂振辉与母亲的对话‘你还要我怎样?拯救苍生吗?’没错,就是在他十一岁那一年,外公正式接受了堂振辉,召他回了清港,进入港业。
他愣了愣,继续看手中的文章,接下来的善后事宜汤德业并未来桐宁插手,因此桐宁人对他并不熟悉,他们更加感激为他们求得救治金的堂振辉,在那次全县召开的疫情用药救助与善后大会上。桐宁县的罪人与恩人同时出场了,堂振辉站在大会前讲台上,手里拿着说明稿,照片标注:堂振辉医生正在全县代表面前宣布救助细则。
而与堂振辉相对应的,昔年的仁医仁术温阳远温医生,则躬着腰,低垂着头,坐在讲台下方一侧,整个人像是要被讲台的阴影吞没,那是温阳远伤愈后的首日出院,还能看到他头上的绷带和胳膊上的石膏,当天下午,温阳远因疫情中医疗过失案被批捕了。
再后来,不想,押送车在路上出了车祸,温阳远当场去世,彼时桐宁全县人拍手称快,都道是天道好轮回。
接下来的文章,都是记述用药风波里堂振辉的一步步善后之举,以及桐宁县人的感恩之情,再后来,又过了三年,温运教授离世了。他本是回报家乡的重要人物之一,为县内医疗事业做出过大贡献的,可因疫情用药一事,被儿子的事牵连,他的离世,只换来了报纸最末页小角落短短不足百字的讣告,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哀恸之意。
温阳远怔怔看着篇仆告,他翻回前页,看到头条文章写的是,‘在堂振辉医生的倾力奉献里,桐宁终于走出了疫情用药风波,忘记伤痛,重归美好与宁静,开始奔赴新的明天。’
堂慕羽怔怔看着那几句话,指尖捏着报纸到渐渐发白,他无法平息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桐宁县里根本未曾忘记伤痛的人大有人在,他们甚至将这份痛苦与恨意传达给他们的下一代,然后将一切黑暗的矛头直指温阳远所留于世的唯一两名亲人,妻子成淑慧,和女儿温容月。
刹那间,桐宁一中他的所见所闻都有了来历,有了缘尾,那种古怪的气氛,那种疏远,那种群起而攻之,还有温容月在那种欺辱的氛围里所表现的逆来顺受,安静默许,都有了合理的源头。
堂慕羽在这一瞬眼眶竟然一热,可他猛的扬起头,站起身走到窗边,然后将书房的窗子霍然大开,窗外是夜间冷雨带来的潮湿冷意,并没有雨滴洒进来,可堂慕羽长腿驻立,漆亮的眸子望着桐花巷远近的夜色,到底将那泪生生忍了回去。
他心疼她,真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