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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一章 ...

  •   三月十日,
      春雨落在中庭里,催开稚嫩花叶,浸染一片绿茸青苔。
      晓雾轻柔缠绵的拥抱,水光灿烂朦胧的辉映,一切化雨化云复而低垂。人也同样。锦衣玉带包裹的皮囊,终将垂入无边春泥,随碧落黄泉游荡。
      都察院正厅,却并不如众人所想,其间陈列朴素,四面静得出奇。飞龙卫们因三司会审之故,将平日里那张精铁书案撤下,换上一水儿乌木圈椅,从旁一张束腰方桌,置着笔墨纸砚,为辑录口供之用。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主事堂官皆正襟危坐,沉默不语,却又各自怀揣了别样心思。大理卿罗遇是谢元同窗,自昨日晌午收到消息,便已厘清此间经过,大致明白了其中意图。他穿着领三品孔雀绯袍,高大俊朗,气质雍容,双手按膝坐在佥都御史郭仪与刑部侍郎钱鹏正中。
      佥都御史郭仪年届花甲,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瘦小,因都御史刘茂丁忧而暂代主事一职。他本怯懦,不愿卷入二府赈灾一事,早已称病多日。岂料昨晚谭嗣携徐秋等人拜谒游说,几乎将他抬出门去,才不得不参与此事。他攥着手帕,有一搭没一搭的咳嗽两声,只愿如瘟鸡似的一言不发。
      刑部侍郎钱鹏却异常欢实,一身绯红官袍映得他满面红光,两只圆眼聚精会神的瞪起,矮胖身躯挤在圈椅里腾挪。他几乎是摩拳擦掌,预备置丁培于死地,好向韦慎尽忠,向谢元复仇。然这两者是否顶戴乌纱的目的,又是否值得大动干戈,似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罗遇坐在他二人身旁,显得愈发一表人才,顿时心生荒诞,只觉谭嗣等人整了好大一出闹剧。他左右示意,郭仪于是半死不活的回应,钱鹏则谄媚堆笑着点头。他无可奈何,唯有抬起手来,惊堂木拍案一声,道:
      “带河间府尹丁培。”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镣铐声响,一双铁塔似的飞龙卫押着个衣衫褶皱,蓬头乱发的人影上前,又踩住双腿腘窝,迫使他倒伏跪拜。那人迟缓滞笨的抬起头来,昔日朝廷大员早已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因见罗遇等人在座,于是喃喃道:
      “三司会审……不是谢元。”
      言罢,内心几番揣测,却究竟不敢认定。既三司会审,便不为二府赈灾一事。既有钱鹏郭仪在列,便是谭嗣背后主使。
      自进士及第以来,他对韦慎忠心耿耿,与谢元等人周旋,又在立储一案中冒死替怀王说项。即便如今韦慎罢官,仍屈从旨意为后辈谭嗣作牛马走,可一腔心血翻覆,千回百转,终究空空如也。
      说是不能说的,
      什么狗都咬不了主人,什么臣都抛不开君父。
      弘广即位不过数十日,谢元掌权之心朝野皆知,此时互相攻讦,无异自毁长城。更何况朱纹已死,飞龙卫杀人从不顾惜,他又何苦临了败坏声名?
      至于供状,至于身后事,也不过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待彼此机关算尽的结局。他心知,总有如此一天,总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轮回不爽。弘广亲政之日,就是韦慎还朝,谢元身首异处之时。
      丁培念及此处,忽然冷笑,尔后神色自若道:
      “罪臣丁培,叩见诸位上官。”
      他言语泰定,反教众人起疑。郭仪钱鹏都想是谢元有诈,罗遇却以是谭嗣勒令丁培缄口,因而有此无端“大不敬”罪名。众人捉摸不透,又各怀心事,唯有继续过堂。
      罗遇将钱鹏带来的文书展开,仔细看了两遍,说:
      “刑部查明,河间府尹丁培假托上谕,禁止富商向灾民卖粮。致使民生困苦,灾情不克……尔认罪否?”
      罗遇说着,将手中文书合起,望向丁培沧然目光,一时也感慨万千。罪名子虚乌有,罪行也不尽其实。可他们这些人,穿着这身朱紫袍服,就不得不说谎,不得不煞有介事的自欺欺人。他于是补充道:
      “大不敬是重罪,认与不认,都想清楚。”
      “认。”
      丁培苦笑,明知大理卿罗遇是谢元同党,此言亦或反间之计,却仍为他怜悯善良而动容。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即便荒唐陷阱,也必须视死如归的投身。他说:
      “因京中逼迫遽急,河间富商胆小怕事,故而谎称上谕,以全对策。此确凿事,罪臣丁培无言以辩。”
      钱鹏听他说话,先前为罗遇多言而高高悬起的心魂终于落下,落进胜券在握,顾盼自雄的得意襟怀。他想,韦慎看人眼光果然不错,丁培还是念旧情,能扛事的。如此,便连忙抢白道:
      “肯认罪就好。”
      郭仪毕竟年迈,与丁培交情更深,闻言只觉惋惜,又听钱鹏叫嚷,不禁悲从中来。然他并无手段,亦不敢为此多言,唯有咳嗽几声,示意从旁书吏记录。
      岂料丁培一语未尽,又含着目光交代:
      “自三月一日,平波院赈灾敕令下发。三日之期,三十万灾民,上下皆无计可施。谢太傅号令如山,我等夙夜忧叹,不得已方出此下策。”
      罗遇闻言,想他是为谭嗣开脱,欲当三司之面,咬定二府赈灾一事,便拾起惊堂木来,厉声道:
      “无关不得攀扯。”
      “此矫旨原由,关系重大,必须从实招来。”
      钱鹏出言制止,拦住罗遇发难,又虚情假意,转身向丁培劝诱:
      “还有什么话,不妨慢慢说。”
      “启禀诸位上官,矫旨也好,二府赈灾不力也罢,皆丁培一人之过,无人指使,亦无人借箸代筹。倘若问罪,恳请只问丁培之罪,千刀万剐……百死莫偿……”
      丁培说着,浑身抖如筛糠,句末一字一顿,如刀砍斧削,深深叩在地上。罗遇心中震颤,又想谢元交代,既无关圣上与飞龙卫,便随他一己承担了。
      书吏运笔如飞,将此间所言悉数辑录,尔后转呈三司过目,又交人犯签字画押。丁培手上镣铐敲击,两个字写到最后,不禁老泪纵横。
      凄凉泪水落在供状上,一如窗外雨声破碎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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