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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二章 ...

  •   所谓“即刻押解进京”,便是三月四日清晨下令,三月五日天还未亮,二府府尹已反剪双手,跪在飞龙卫衙门正厅。两件绯红色孔雀补的三品朝服垂在地上,包裹两道鬓发散乱,惊弓之鸟般的身影。
      其中保定府尹名叫朱纹,四十出头年纪,身材魁梧,圆眼浓眉,是从前韦慎门生。而河间府尹名叫丁培,比朱纹年长几岁,生得麻秆似的,一双眼又细又长,是谭嗣同乡兼同科进士。
      他二人本是旧相识,赈灾一事也多有来往。今时今日飞龙卫衙门里见面,彼此心中尴尬,却又对此间情形洞若观火。
      谭嗣终究斗不过谢元,纸终究包不住火,
      而人也终究要靠自己活着。
      古往今来,如出一辙。
      他二人皆如此想到,旋即自斥愚蠢。早知今日何必受谭嗣煽弄,韦慎出京之日,就该去向谢元叩头,改换门庭,寻个稳当靠山。而至于面子交情,那都是人前粉饰,实在管不了饭吃,更救不了身家性命。
      二人于是齐声一叹,又面面相觑,露出点无可奈何的苦笑。朱纹人虽高大,心却怯懦,经飞龙卫几番恫吓早已支持不住。便趁彼此沉默的当口,弓着身子膝盖一蹭,凑在丁培耳边殷勤道:
      “丁大人,待会儿如何,您可指条明路罢。”
      “我能有什么明路!”
      丁培闻言纳罕,却又冷笑起来,兀自阴阳怪气道:
      “我要是有明路,就不该被绑在这里了。”
      “这……”
      朱纹听他话里有话,似乎责怪谭嗣无能,便心思一动,想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彼此共识,事就好办,于是顺着话说:
      “这按理说,三品府尹,朝廷大员。飞龙卫……怎么就这么大胆子?”
      “谭继芳拦不住太傅,一切就已经晚了。”
      言及谭嗣,丁培神色促狭,拖长调子说:
      “他想兵行险着,在国舅爷面前卖人情,却不想究竟又是谁在替国舅爷卖命。文之,你我苦啊。”
      朱纹被他说动,于是面露悲戚,生出些鸟尽弓藏之意。他踌躇着,又低头思索起对策,说:
      “谭嗣不仁,休怪……”
      “非也。”
      丁培心知他要说些什么,却出言打断,尔后重重叹了口气,心有不甘道:
      “只可惜,你我想活着走出门去,就必须保住谭继芳。倘若他倒了,万事没有头就做不成,情形就更难。护着他,多少也是护着我们……”
      “那难道,这雷就替他顶了?”
      朱纹说着,抬眼去看丁培脸色,只见他合起双眼,半晌没有睁开,似乎是默许。一颗心于是沉了下去,却又找不出半点驳词,唯有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
      正无话时,门外人声响动,恍惚有“督主”二字,想是谢元尊驾来此。他如此揣测,只听背后房门一启,残雪的清冷光芒于是越过肩头,刹那间飞落眼前。一道金红相间的袍裾,一袭松软洁白的狐裘,于是飘转闪动,彤云似的垂在紫檀圈椅近旁。
      飞龙卫衙门,便如谢府庭院。因而他未着官服,只穿了件桃红刻花锦袍,披着出锋的狐毛大氅,斜倚在扶手上。谢元抱起双臂,用指尖点着袍袖,凤眼随之冷冷凝视。
      半晌,直到朱纹与丁培二人,额角上冷汗如雨,面色如土,方沉声道:
      “本督只问一件事……”
      谢元一语未尽,便扬起下颌,命泠官从旁取出两张白纸黑字供状,又分别放在朱纹与丁培二人面前。二人连忙视之,只见供状上将谭嗣如何胁迫二府,如何授意抗上,如何阻挠赈灾,写得事无巨细,字字分明。于是齐声倒抽一口冷气,想飞龙卫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竟已如此地步。
      他二人见状,明知阴谋已曝,却仍护着谭嗣,不愿将实情和盘托出。朱纹怯懦,并不敢同谢元争辩,只是意存乞求的望向丁培,希图他有所高见。丁培受他目光祈使,不禁暗叹一声,又强自镇定,对谢元说:
      “太傅,这究竟是何意思,下官不太明白。”
      “本督只问一件事,这供状你们画不画押?”
      谢元说着,尔后神色妩媚的笑了起来。他支着肩膀,一双凤眼睥睨而视,目光又冷又冽。话音却柔,却如春水般流淌。
      丁培闻言,心知先前揣测并没有错,谢元果然要借他二人,将祸水引到谭嗣头上。他如此一想,内心又松了口气。暗道只要不签字,不画押,不承认,一口咬死抗上一事与谭嗣无关。谢元没有实据,就不会真正对他二人动手。
      丁培念及此处,便将其中利害想得十分明白,于是将头颅一撇,装出副大义凛然模样,正色道:
      “既非我等亲口所言,敢问太傅如何画押?”
      “好,好骨气。”
      谢元仍在笑,又顺势点了点头,尔后霍然起身,大步走出门去,扔下一句:
      “那就让飞龙卫好好的审,审到开口为止。”
      朱纹听他说话,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去撞丁培肩膀,指望他回天有术。丁培心里也骇,却更多是对谢元只手遮天,恣意杀伐的妒恨。他反问道:
      “难道打死我和朱纹,事情就有解,忠奸就能辨?”
      谢元再聪明不过,闻言便猜出话里意思。他想,丁培是说一切皆无奈之举,斗争之害。三日之期本就是一盘死局,其间没有忠臣,亦自然没有奸臣。
      这话倒有点意思,
      倒像是真猜出了实在用心。
      谢元于是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去,望见堂上跪着的两条人影。他含着目光,无言默了会子,忽然说:
      “本督只管杀人,不论道理。”
      此言落在丁培心里,教他一怔,浑身如结冰似的僵冷起来。他想,三日之期果然故意为之,甚至宫中通风,谭嗣传信,皆在预料之中。这口袋,原来是为他们所设,并从未打算放过任何一人。
      “从古至今工于心计者,未见有好下场的。”
      丁培如此想到,不禁转身望向谢元,只见那一袭狐毛大氅愈行愈远,消失在残雪皑皑,灯火幢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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