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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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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满天繁星为含沙的狂风摇旗呐喊——后者正试图拔出深扎入地的军营帐角。然而,数千大军毫不察觉他们紧张的“战事”,他们抱着酒坛摇摇晃晃地互相庆祝大捷。多么地来之不易!十三天无日无夜的部署战斗;兴奋、快感、疲惫、绝望;无数兄弟们受伤,更多兄弟们长眠于此。回首奋战三日,威金道战场上,金戈铁马已惘然!狂傲不羁的风,吹不停士兵们高涨的歌声和喜悦,吹不尽士兵们压抑的呜咽和泪水,吹不醒士兵们难掩的悲伤和丧友之痛!他们醉卧一团,或沉睡、或哀号、或狂叫。
营中东南方向,不起眼一角。
战俘帐内。
内侧掩压帐帘的石块禁不住在抖动。忽然,猛地弹飞,砸倒帐内悬挂的油灯。
唰——一片黑暗。
大风狂傲地冲进。呼啸声中依稀辨别出异样的声响。片刻,帐帘重新被掩盖。风停。轻轻地脚步声后,油灯又亮起微弱的光线。依稀可见一人四肢被缚,乱发蓬松,侧摊于地。凹凸不平地面上,荒草丛生。隐隐一滩黑色印记。
“你受伤了。”清脆的女子声音在油灯旁道来,却没有一丝关怀的意味。
“嘶——”,卷曲灰土的发丝露出幽黑的瞳孔,眼角的皱纹因为察觉到有人闯入到这囚禁自己的营帐中,试图移动几乎被打折的小腿而牵扯得更深。声音沙哑,沧桑却又衬着笑意:“你还敢来?不怕你家‘相公’打你?”
啪——满是污垢的脸颊瞬间染红。
“不准你说那个词。”女子冷酷地说。
地下的男子似乎遇到了天大的笑话,被捆绑的身体不住的抖动。
“哪个词?前日不是你柔声赖在那人身上,嗲里嗲气地喊着相公?”
“住嘴。”
女子不知从哪里掏出匕首架在了男子的脖颈上。“不想逃出去,就给我继续说。”
“怎的?不说就能逃出去?”男子不以为然,在刀锋下扭了扭身子,背对女子。
女子收回匕首,站起身用竹签挑了挑油灯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女子过于平凡的面容:削瘦的方形脸,稀疏的眉毛,不大的丹凤眼,微厚的樱唇。长长的木簪子挽起简单的发髻,部分青丝松散地披在骨质的脊背。背后斜绑着包裹,配着草绿色宽松的麻衣,本应惹人怜的身形却奇特般隐隐透着坚毅。
片刻,男子猛地扭动身子挣扎的面对女子想要坐起来,嘴里急促而兴奋地喊着:“你该不会真有办法吧?”
“闭嘴。瓴军刚刚在威金道上打了胜仗。正在喝酒庆祝。防卫松懈,正是逃走的绝佳时机。”
“哼,瓴国还能打赢?我说他们今天怎么没送饭菜来,敢情是冲昏头了!别说我没提醒你,芃戟钺可不是笨蛋,会让他的宠姬这么轻易离开?就算让你逃了,这方圆百里可没什么村镇,不出一个时辰定会被抓回来。我还是留在这里好吃好喝地让那黑小子供着吧。”
闻言,女子冲到那人跟前,一把掏出匕首,毫不犹豫一刀划过他的手臂。鲜血瞬时冒出润湿了袖襟。
“我说过不准你说那个词。”
地上的男子疼的哇哇直叫,奈何手被绑着,不能够到新开的伤口。“你个疯丫头,我又没说相公!我腿还没好呢!你这一刀给的,流了血没关系,要是留了疤,你叫我怎么给你找娘?你这是谋杀亲爹!”
“闭嘴。你不是我爹。”
“呦呦,乖女儿。那天你爹我被十八把刀驾着,五十多人围着,生命旦夕之时,要不是你这乖女儿站出来亲口承认我是你爹。我哪还会活着?唉,你别说,没想到芃戟钺那黑小子手下身手还真不错。不过,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一代武侠英名就这样毁了,改天我一定讨回来… …”
“再给你说一遍,你不是我爹。你是个没用的畜生。”
“唉,来点新鲜的,乖女儿。你说这话的次数都比我吃的烤鸡多了。腻不腻啊?跟你老爹我多学学,连个脏话都不会说,怎么混江湖啊。”
女子胸脯被那自称为爹的人气地一鼓一鼓的。真不知道与此人前世欠了什么帐。自从三个月前偷了他的钱袋被抓后,就一直纠缠不清。到哪儿都跟着。成天疯疯癫癫地自认为爹。不仅耽误自己找去瓴国的爹,途中还被瓴军当成巍国的奸细抓到这里。被芃戟钺那畜生坏了贞洁。若不是怕给爹遭来无妄之灾,定不会认这无赖作父!今日,眼看就要离开此地,绝不容这无赖再生事!
思此,女子不再与他纠缠。缓缓将计划道出:“听着,瓴国今晚刚派了使者来犒赏三军,还顺带着押运来了粮草,现下一时还在清点中。军营西侧现在人多口杂,可以趁乱装扮成随使者前来的人马,趁清点粮草之际脱逃。我已给芃戟钺下了药,他一时醒不了。军中侍卫也都和士兵们去喝酒了。现在我给你松绑,马上换衣服走!”言罢,女子抬手用匕首削断男子手腕上的绳索,从身后的包裹中抽出一套士兵服,扔到男子面前。
男子迅速解下乱绳,拾起衣物,套在身上。待穿戴完毕,男子隆起蓬发抓起一截短绳固定住,接着罩上一顶布襟。嗖地一声,翻身站起。再看此人,精神抖擞,已与瓴国兵将无异。
女子也已套上衣衫。看向男子,蹙起散眉。
“嘿嘿,你不会真以为我的腿断了吧?芃戟钺黑小子还嫩点,你爹爹我可有好多宝贝。这腿可不能轻易断,断了怎么给我乖女儿找婆家?!”说着,男子还不忘敲一敲原先流着血的左腿。
女子哼一声,接着踹开石头,掀开帐帘隐入黑暗中。
二人路上无话,片刻,即到军营西侧。
只见三十余辆满载粮草的马车散停一片。尚有十几辆正从军营围栏外徐徐驶进。二十左右个士兵或持册本记载,或清点数目,或搬运,或闲聊… …
“奶奶的,大半夜的,让老子干这破事!打胜仗了也不让老子痛痛快快喝点酒!什么狗大人,就不能明个再来!”一位五大三粗的士兵头叫唤着。
旁边记录账目的士兵吓地扔掉毛笔,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嘘,你不要命了,就去别地儿说,可千万别让我听到!笱大人是三品官,咱们给人提鞋都不够格。他可是出了名的狠辣,这让人听了你在背地里说他,可会没命的!”
被捂的士兵头差点背过气去,扇掉嘴上的手,咳嗽几声,叫道:“你爷爷的,我看是你想要老子命!想捂死我啊!大人,什么东西。我呸,咱们拼死拼活地在这打仗,他们倒好,天天只要在皇上身边唱几句鸟语说几句万岁就能抱着妞儿数银子了。笱大人,还不是个狗大人!哪有咱们芃将军好?现在来咱们军营八成是来抢头功的!老子就是看不起他!”
“哎,你别叫啊!让人听见了咋办?”士兵借故捡起掉在地下的毛笔,东瞅西瞟生拍有人听到这狂人的乱嚎。忽然定睛看到有两个人影在马后面晃,惊地叫起来:“你们两个!过来!”
马后躲着的二人走了过来。
“你们什么都没听到。对吧?”拿着毛笔的士兵,示威似地晃了晃手中的账本,“我们什么都没说。是吧?”
“是。”两个小兵点头回答。
“嗯,乖。去搬粮草吧。”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威胁方式了,大家同为瓴国将士,相煎何太急呢?自己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哪像这个五大粗?他呸了一下笔毛,瞥了眼身边还在骂娘的家伙,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让这个榆木疙瘩有点脑子,可别引火上身。
秾华与吴铭就这样以搬运粮草名义,堂而皇之地走到大营的西大门外。
手虚扶着车侧,低头作势推着离大门最近的车。
粮草车马仍旧排列成一列长队,有序地向营内行进。
他二人如诡异的两点,趁人不备由扶着离大门最近的车,逆方向溜到了队伍末端的车,默契十足。
而后猛地同时原地卧倒,在夜色的掩护下,瓴国士兵的吆喝声中,远离了众多火把的照耀,沉默地等待最后的车轮滚进大门,沉默地等到破旧的木门套上沉重的锁链。
风还在刮着。隐约还能听到前方一片觥筹交错,举酒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