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欲》习良

12、第十二章

　　骄羽在枯草里停下脚步，黑靴上遍布黄泥，他左手抬高示意后面的人别动，右手缓缓握紧了剑柄。
　　夜月照亮了草野，一座古刹立在空旷的前方。
　　骄羽捏诀闭眼探查，再睁开眼时只透出无尽凉意。
　　他对后面的师弟们说：“古刹内有多具尸体，探查不到活人，我们先进去休息一夜，等天亮了再走。”
　　师弟们没有异议，跟着他先后进了那古刹中。
　　他们本是深入大漠历练，接到了谷主的传信后赴了远北，谁知那里已经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解决了一些小鬼怪后遇上了棘手的魔头，硬是被追杀了许多天，他们不敢停步，连着向南跑了四五日，才堪堪逃过那些妖魔鬼怪的围追堵截。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活人。
　　带着血气的风拂过残破的旗帜，那些尸体无人来收，胡乱的堆叠在地上。
　　几位师弟年纪尚轻，见此场景无不难忍泪水。
　　骄羽叹气，替未瞑目的人合上了眼睛。
　　他们不敢散开，便都缩在角落里靠着彼此入睡。
　　月光清亮，照的却不是安宁的人世。
　　云阙之上，是没有夜的。
　　恢宏肃穆的宫殿内宝珠相缀，玉柱上真龙之气环绕，这里没有高台宝座，众神仙长依序而立。
　　他们之中跪着的，是周棘。
　　肩上重力无形下压，周棘的背却没有弯下分毫。
　　“罪神周棘，扰凡人命数，穷恶之地镇压不力，依过罚其神鞭三十，戒后不可再犯。”那声音似男似女，飘渺空灵，那是神上之神给他定下的罪。
　　殿内诸神无一侧目，静静站立缄默不语，等待着那声音继续。
　　“今穷恶动荡，恶鬼将出，凡间已深受其害，穷恶一乱，三界必无安宁，罪神狐一族在苍若陨后尽数殆亡。”
　　苍若，苍若。
　　周棘好多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里，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在心里默念。威压未去，他这时才有了颓意。
　　“现命花神周棘为主战神，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诛尽穷恶恶鬼，荡尽怨憎之气，以稳三界浩浩昌平。”
　　周棘哑声领命。
　　“不惜一切代价。”那声音重复道。
　　明日初升，阳光还没有暖意，光线透过半撑的窗。
　　叶百心知思涯城被焚，他写的信必然无法让陈亦昭看到，于是他又提笔写下一封，想着拜托谷主帮忙看能不能送出去。
　　信纸叠好，装进了信封里，他拿着信出了院子。
　　空中漫着湿润的香，梨花上还凝着未散的露。
　　火红倩影于前方缦立，瓷白的手臂抬起轻摘下一朵梨花，很快，那梨花向叶百投来。
　　梨花落在了掌心。
　　好轻，曾有朵桃花也是这般轻地落在他手里，又化成泥深埋在他的心间。
　　“公子，从何而来？”红衣娇艳，梨花白间衣摆随微风而动，顾盼流转，眉间花钿衬得双眼绝代风情，墨发盘起，余出一缕落在肩前，脖颈纤细，肤白似雪，相映生辉。
　　叶百被这美艳恍了瞬心神，又很快将自己拉了回来，诚实答道：“自北边来。”
　　“可是远北？”那女子又问。
　　“不是远北，未过泰山。”叶百敛眸。
　　“我在远北有位故人，你长得与他很像，不过他也不是远北的人，那里的风沙那样大，生不出你们这样温润的人。”女子说道。
　　叶百回了句多谢。
　　“你可知我是谁？”女子走近了几步，那双美目望着他，像是期待着什么。
　　叶百心中大概有了猜测，略一思忖，还是直接道：“姑娘应该谷主怀中的那只红狐吧。”
　　那女子笑了，“你既知我是妖，便不害怕吗？”
　　“妖有何惧，此前愚钝，以为世间生灵不过人最为聪慧，突遭巨变，便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有善恶，妖有好坏，无妄谷内皆为良人，谷主怀中的狐狸，也不会是只坏妖。”叶百缓声说。
　　“你叫叶百对吗？”
　　“是。”
　　“我名商姒，你可记住了？”商姒认真问道。
　　叶百便也认真地答：“记住了，商姒。”
　　商姒满意了，看向叶百手中的信封，“写了信？”
　　“是给朋友写的，想去请谷主帮忙送出去。”叶百说。
　　“给我吧，我替你拿过去。”商姒伸出手，示意叶百将信给她。
　　“多谢，收信人是江南隋氏长子陈亦昭，他大概是在外经商没有确切位置，所以信送到隋府上就好。”
　　“你且放心，那我走了。”商姒说道。
　　“多谢。”叶百又说了一遍。
　　商姒莞尔，红裙轻扬，步履生姿。
　　叶百目送她离开，却又见她转身，听见她扬声问道：“叶百，若有一日，这世间定要你牺牲些什么，去所谓的拯救一些与你毫不相关的人，你会愿意吗？”
　　叶百轻叹了口气，他似有所感，心中竭力忍耐着那些血泪带来的痛苦，用能让商姒听到的声音回答道：“尽我所能。”
　　“如果是命呢？”
　　叶百指尖感受着那朵梨花，说：“在所不惜。”
　　红影离开，他没看到商姒红了的眼眶，也没听到她口中的低语。
　　你别去，你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