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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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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身边少个人,叶百这半月来都觉得睡不安宁,索性坐起来点了灯读书,他就这样坐在案边读了半宿的书。
他站起身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肩,准备吹灭烛火时听见雨幕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
叶百心下一惊,未顾得上拿伞,只披着刚准备褪下的外衣就冲了出去。
门开,叶百看见一个伏在夜雨里的身影,衣服破烂不堪,甚至脚上的靴都像是被撕咬去了大半,血混着泥浆遍布全身,在夜里看不出颜色,只有黏腻的触感和浓郁的黑,喉间的呜咽像无助的幼兽虚弱又愤懑。
“小北!”叶百跑了过去。
小北嚎啕大哭,叶百将他抱了起来,小北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已经死掉的花猫。
叶百以前提过让把小花斑带回来养,可他们说小花斑喜欢更自在地生活,像个大侠那样。
小北喉间抽噎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紧紧地抓着叶百的衣角断断续续道:“小,小东和,和小南……”
叶百把小北带回房里,小北的手上都是刮痕,他听着小北的啜泣,问:“小东和小南,他们在哪,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北颤抖着,他很不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哥哥,小东和小南,我找不到他们,但是我听到他们喊,让我快跑,还有好多人,好多死掉的人,好多血。”
“什么?”叶百不敢相信。
叶百要站起来,小北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求道:“别去,哥哥,别去,我害怕。”
“不怕,不怕。”叶百抱紧了他,拍着他的头安抚着。
叶百把药摆在床边,点亮了房内的所有烛火,蹲下来手覆上了小北的脸说:“小北,小北你听哥哥说,哥哥要去找到小东和小南,你在这里待着,哪儿都别去,等哥哥回来,你自己好好上药,你告诉哥哥,你从哪里回来的?”
小北抓着叶百的手腕,不愿他离开,但还是开口道:“城门,门外的树林。”
“好,等我回来。”叶百起身。
叶百关好了门,他提着的灯在风雨里飘摇不定,雨水冲过他的脸,又带着泪打进了土里。
城内静得可怕,一丝光亮都没有,叶百心里一阵阵地发慌,他加快了步子,在那样黑的道路上跑了起来。
城门大开。
叶百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
那点烛光终于熄灭,黑暗笼罩着他,他顾不上那么多,他往前跑。
什么东西绊倒了他,叶百大口喘着气,他跪坐在地上,摸到了绊倒他的东西,那是一条人腿。
叶百站起来,他环顾着,浓郁的血腥味袭卷而来,周围是尸山血海。
“不,怎么回事。”他心里有了猜测,但不敢去想。
这些,都是思涯城的人。
前方散着微弱的光。
有人缓步走来,步履沉重。
叶百大着胆子喊道:“是谁?”
锋利的剑刃上全是鲜红,血珠划过,亮出了剑身本来的颜色,那剑在夜里发着光,奇异的紫色纹路一直从中间延伸到剑柄,握着它的人的手臂也被血浸透了。
叶百看着那人,直觉道:“丹鹤!”
周棘走到叶百的面前,剑光让他们得以看清彼此。
叶百盯着他的脸,污血染了周棘的半边身子。
叶百颤着手摸上了他的脸,没什么温度,哭道:“是你吗?”
周棘沉默地吻了吻叶百的唇。
雨好大,大到叶百只能听见雨声。
周棘一只手握住叶百的手腕,木珠在腕间硌着他的手。
周棘终于开口,但并不是对叶百说,他道:“游衍,带他走。”
“丹鹤!”叶百抓住了他的手臂。
可周棘的身影越来越淡,叶百不解缘由,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走吧。”
周棘消失了。
“丹鹤,丹鹤他……”叶百话未说完便被那人强行拖拽着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百问他。
可游衍并不答话,他一路上都冷着脸,直至回到叶百的家。
“收拾你的东西,天一亮我们就走。”游衍道。
“求你,告诉我,为什么?”叶百哑声求道,雨浇透了他的全身,狼狈至极。
游衍比他高,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游衍生得好看,皮肤很白,桃花眼,翘鼻,嘴唇饱满,是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只是他此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叶百在这样的目光里闭上了眼,苍白的面色上布满痛苦和疲倦。
这样的脸,游衍感到有些熟悉。
“先去休息吧。”游衍心生几分怜悯道。
叶百无奈地揉了把脸,转身回了房间,照顾着把小北洗干净,上好药,然后才拖着身体泡进浴池。
淋了太多冷雨,现在毕竟还是冬日,冷得刺骨,热水让他回了神。
他把半张脸都浸在水里,一闭上眼就是堆叠的尸体,还有血泊中走来的周棘。
泪融进了水中,叶百在血海中沉沉浮浮,抓不到可供他逃出生天的枯木。
他感觉自己的喉间火烧一样的干涩和疼痛,可他只沉默的,咽下一口冷茶,他不愿去为自己熬药,好像只要这样做,天一亮,他就能看见周棘像往日一样,端着药走进门,关心又责怪地问他:“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叶百根本就难以入眠,他睁着眼,尽管烛光摇曳,他仍觉得周遭是无尽的黑暗。
门被敲响,小北的声音响起:“哥哥,你睡了吗?”
叶百打开了门,小北披着被子站在那里。
“睡不着吗?”叶百嗓音沙哑。
小北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又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别哭了。”叶百拭去了他的眼泪,把他带到自己的床上。
小北上了床,抱着腿,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叶百手放在他的背上,慢慢地从上至下抚摸着。
“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小东和小南了?”小北带着哭腔问。
叶百鼻头一酸,他没能找到小东和小南,他只能愧疚地说:“对不起。”
小北摇摇头,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滚落,他不再说话,被子裹在他身上,像是要隔绝外界的一切。
叶百很累了,他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小北的身上,环过小北肩膀的那只手缓缓地拍动着,喃喃道:“不怕。”
他们孤独地彼此依靠着,他们是这苍茫天地间,对方唯一的心安处。
天色将亮未亮时,小北才睡着。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叶百终于去为自己熬了药,他不想在游衍带着离开的路上成为累赘和负担。
药汁咕噜咕噜作响,他立在炉前,迷茫地想:“与我有关吗?”
药被盛出,他盯着那乌黑的,冒着热气的药汁出神。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痛饮烈酒般将药汁一口气喝了下去,酸苦在嘴里蔓延,舌根都被刺激得一阵阵蜷缩。
从未觉得药有这么苦。
他像往日一样打来清水,把药碗洗好放进橱柜里。
叶百走到院子里,发现游衍已在此多时。
游衍早已收拾好了自己,其实昨晚他并不狼狈,雨水都没有淋到他分毫,但他仍是换了一整身的行头,粉红的外衣上细绣着朵朵桃花,半放的发黑瀑般垂下,冠上的带子尾部镶着银饰,腰间系条玉缀着的丝绦,姣好的容颜比这身装扮更加吸引人,貌美绝伦。
叶百抬眼看向他时,便觉是神仙入了凡尘。
“你未休息吗?”叶百问,药汁浸过的嗓子还是有些哑。
“我不需要。”游衍答道。
游衍走近了几步,面色比昨晚稍温和了些,说:“你想知道的,路上我会告诉你,那个小孩儿还没醒吗?”
叶百垂眼,轻声道:“让他再睡会儿,行吗?”
“最迟日出,让他早点醒。”游衍道。
游衍看着眼前人,病气笼罩着叶百,秀气的眉眼间盛着倦怠,鼻梁直挺但并不刚毅,刚喝过的药汁让他的唇色不那么苍白,脸上的线条具是柔和与平稳,瓷白的脖颈隐入衣领,清瘦得让人心疼。
游衍皱眉,问:“周棘没好好养你吗?”
叶百一愣,摇摇头,答道:“不是的。”
游衍等着他的下文,叶百却没再继续,游衍终于看出了点叶百的混乱,说:“你去看着那小孩儿吧。”
叶百点头,说了声:“请自便。”
叶百回到房内,他取下腰间玉佩,望着那金盏银台想:“昭昭要找不到我了。”
他把玉佩用帕子包好,贴身放着,留了封信在桌上,希望等陈亦昭回来时能看到,又想着等陈亦昭回来没准已经是一两年之后了,这信能不能留到那时也是未知,但他终究还是把信放在了桌子上,用镇纸压着。
叶百收拾好了包袱,小北惊醒过来,额间都是冷汗。
叶百快步走到床边,拍拍小北的背,问:“做噩梦了吗?”
“别离开我。”小北苦声求道。
“不离开,不会离开你。”叶百轻声哄着。
叶百安抚好了小北,喂他喝了些热茶,就带着他出了门。
游衍一直没有离开,始终站在院内等待,见到他们出来,说:“走吧。”
城内没有一丝生气,叶百望着这熟悉的街景,心脏都泛着疼。
小北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他们出了城,没有走那条尸体累累的路。
昨夜下过雨,泥泞遍地,游衍步伐快了,叶百牵着小北嘱咐道:“稳着些。”
空中飘来些烟尘,他们停下了,回头看,山林隐隐后是思涯城的影子,浓郁的黑烟从那里飘上了天。
“起,起火了?”小北声音颤抖。
叶百忍不住向回迈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听见游衍的声音:“怎么这么快。”
旭日东升,天上一片明亮,思涯城火光冲天,似要烧上那青天,燎透那白日,烈火凶狠地蔓延,烧至刚离开人间的血肉之躯。
叶百不敢置信地伸伸手,想要隔着泥泞和火光抓住已硝为灰尘的一切。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整个思涯城的人无声无息间全部被杀,大火要焚毁这座他生长过的城池,烧掉师父给他的一切。
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