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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无缺㈡ ...

  •   是火,一望无际的火。
      火苗四处乱窜,赤红色的火焰映着冗黑的夜,仿佛将夜色撕开一个沉重的口子,大火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蔓延迅速,所见之处寸草不生。
      烧断的房梁沉沉砸下,已经烧成废墟的屋宅中不断有人尖叫着跑出来,火影中的人似在跳着诡异的舞蹈。
      一个约摸十岁的孩童跪在地上痛哭,无情的大火烧毁了这个地方,一个妇人从火中嘶吼着,孩童看不清她的脸,甚至看不清她的着装,只是凭身体自内而外的感觉,知道那是他的娘亲。
      他发现那个妇人挣扎着说些什么,他努力去听,可声音也像被火光吞噬,直到最后,一声撕心裂肺却又响彻云霄的两个字“快跑!”
      他听清了,转身想跑,却重重的摔在地上,四周一片死寂,好似回归混沌,直到那抹直冲苍穹的火光也渐渐消逝,他闭上了眼。
      萧宜琛猛的睁开双眼,他额边碎发早已被汗水打湿,里衣紧紧贴在身上,他攥紧拳头,胳膊青筋暴起,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梦到这个梦了。
      说是梦,更不如说是忘不却的回忆,自从那天以后,他整整四日才醒,失去了记忆,这个梦便是他所记得全部的事,
      后来便是这个家仅剩两个人,一个是兄长萧汕景,一个是连月如。兄长失去了腿,好在连月如入宫得了宠,虽委身仇敌,但能帮衬家里大计,萧汕景也凭借自己的才智经了商,日子一天天变好,也算个慰藉。可仇恨的种子一旦萌芽,势必要以仇人之血浇灌,那便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还记得当初,萧汕景在他醒来后只留了一滴泪,那滴泪交杂着愤恨和不甘,以及想手刃仇人全家的决心,那滴泪之后,萧汕景像是失了情/欲,没哭过,笑过,生气过。
      萧宜琛自从成了公主太傅起,便一直住在皇宫,一来是为了顾琉,二来是他不愿天天面对萧汕景。
      萧府上下冷清,就连伺候的仆人也没有几个,他和萧汕景的关系不算好,只能说是一般,因为萧汕景满脑子只有复仇,作为兄长来讲,他从来没有给予萧宜琛太多关心。
      刻着兰花的楠木装饰着床顶,垂下的素布倒是淡雅,萧宜琛静静的坐起来,平复自己的呼吸,房间陈列还算素净,桌子上摆放了些瓷器,倒是没有太多金银。
      现在已经是三更天,萧宜琛只觉口渴,踉跄的拿起茶杯,却只听清脆一声,茶杯碎裂。
      他心口莫名愤懑,低下身想处理,锋利的白瓷碎片却滑过他的手指,刺出殷红的血珠,他似感觉不到痛苦,眸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萧宜琛轻轻拾起每一片碎瓷,拿帕子包好,直到最后十指鲜血淋漓。
      萧宜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去看香炉,它并未飘出袅袅烟气,只得匆忙拿出香囊,瘫坐在地上深吸一口,一股特异的,混淆着松竹和莫名苦味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他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旭日东升,阳光普照。
      萧宜琛在上书房等着他与顾琉的第一次授课,早课是辰时开始的,他坐在书案旁低头摆弄手上的玉扳指,便是等到巳时,也未见顾琉。
      “第一日上课就迟到,倒是狂妄……”他将扳指转动,心情更加烦躁。
      “萧太傅!”一句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萧宜琛的动作,一个宫女装扮的小丫头毕恭毕敬的来到他身旁。
      玉芙端正走到他身旁,行了个礼:萧太傅,公主今日怕是无法前来了,特遣奴婢报知您。”
      萧宜琛并未动弹,眼睛一直盯着玉扳指,语气不屑:“公主是身体不适?还是躲懒不愿来呢?”
      玉芙摇了摇头:“都不是,公主此刻正在凤仪宫领罚呢……”
      萧宜琛抬眼凝视玉柔,他此刻也猜到了七七八八,顾琉向来是规矩的,从不蛮横娇气,受罚无非是因为顶撞太后,他想随玉柔前去看看,可外臣不得入后宫,也实属无奈。
      凤仪宫威严,主位上坐着的皇后神情不悦,顾琉跪在地上,一旁的连翘手拿戒尺,退到一旁。
      顾琉身形颤抖,她白皙纤细的手带着一抹红色,被打过的手心一片通红,又麻又痛。
      戒尺是特制的,足有两寸宽,打在她的手心上半和手指处,硬是挨了二十个。
      “你知错吗?”皇后不愿瞧她。
      顾琉眉眼中带着一丝悲催,身形挺直,声音未并未打颤:“儿臣知错,一错在顶撞皇祖母,惹得她不悦。二错在行事鲁莽,在未了解事情原委便擅自出手,引火上身,儿臣昨夜反思过了,甘愿受罚。”
      皇后哀怨的叹了口气:“你可知昨夜李姑娘亡故,便是多大的麻烦吗?白日你们闹过矛盾,到夜里人就没了,即使是失足溺亡,万一有旁人往你身上想呢?若不是陛下将此事极力压下,满京城的人又该怎么传?三公主顾琉凶残至极,草芥人命!”
      顾琉咬紧双唇,她确实涉世未深,有太多东西不懂,是不是她做的在旁人眼里并不重要,人们只愿意将结果和自己的想象结合到一起。
      即使此事涉及皇室,是要被杀头的重罪,可若是百姓私下闲扯,十个传百个,百个传千个,最后闹到满京城都是,三人成虎,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母后,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鲁莽行事。”顾琉眼底晶莹,一片泪花,还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
      皇后瞧见这幕,语气便软下:“我不是想要罚你,是希望你今后能三思而后行,眼红你的人很多,可莫要中了套。”
      顾琉点了点头,心里却带着莫大的委屈。
      她出凤仪宫宫门时,玉柔在外头侯着,顾琉心里酸楚,每一次呼吸似都有泪水作陪。
      玉柔瞧见顾琉的手,惊呼一声:“公主,这!”
      顾琉沉默,泪水在眼里打转。
      玉柔跟在她身后,柔声问:“公主,今日可还去上书房?”
      顾琉不假思索的回答:“自是要去的,今日是第一天,可莫要失了礼数。”
      临近上书房时,顾琉发觉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身姿挺拔,墨发如瀑,身着银白色缎袍,下摆上还绣着几朵并蒂莲,她注视到那男子腰间正是昨日她亲手送给萧宜琛的玉佩。
      萧宜琛向远处眺望,寻着那抹身影,当他瞧见远处树下慢慢探出一个人,她姿态窈窕,秋水明眸。让他奇怪的是,明明顾琉衣着绛红色金绣衫罗裙,头饰也不算素雅,却让他瞧出了几分清气,当他瞧见顾琉腰间的那块羊脂玉佩,心里隐然快活。
      待顾琉走近时,他眼神不自觉看向顾琉,却发觉她双眸含泪。
      “还好吗。”萧宜琛语气柔和下来。
      顾琉听见这话,委屈便是绷不住了,泪水倾泻,一颗又一颗滑落双颊,她抬手想抹去泪水,却让萧宜琛看到那伤痕累累的手。
      顾琉边哭便道:“失礼了。”她颤抖着想从怀中拿出帕子,可手指的痛却不小心让她将帕子落地。
      萧宜琛见状捡起帕子,细细为她擦拭泪珠。
      “太傅,这不合礼数……”顾琉开口,可泪依旧在一滴又一滴的落,她倒是没制止萧宜琛的行为。
      萧宜琛道:“来坐会吧。”
      两人坐在上书房门前院子的石桌旁,顾琉还在抽咽,倒是已经不落泪了:“萧太傅,我救了江姑娘,却被一而再的罚,我心里不畅。”
      萧宜琛吩咐小厮取来药膏,握住顾琉的手,顾琉像是被烫了一下,想往回缩,萧宜琛牢牢攥住,将她手心翻转至上,触目惊心的红。他剜了一块药膏,细细抹在她的手心。
      “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足够了,为何要在意旁人怎么想呢?”萧宜琛语气平缓,眉目藏着柔情和一丝慌乱,他还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女孩哭。
      “话虽如此…可罚我的都是至亲,我又怎得不在意?”顾琉依旧委屈,说到这,便是又流出几滴泪。
      “便是为了你着想,太过善良,很容易被别人抓住把柄。”萧宜琛依旧低头抹药。
      顾琉注视萧宜琛:“那若是我今后遇到这种事,又怎来得及去思考那人是不是给我下套?我又当如何呢?”
      萧宜琛垂眸思考,似是不想破坏顾琉的善念,只得开口:“量力而行。”
      顾琉点了点头,二人相默无言,顾琉低头看她的手,萧宜琛很是细心,抹药的力度不重,不会让顾琉感到疼痛,反而还有一丝冰凉的舒适。
      顾琉似是想到了什么:“太傅可有小字?”
      “未曾有过。”萧宜琛有些迟疑,“公主呢。”
      “婵儿,婵娟的婵。”
      萧宜琛疑惑:为何叫这个?”
      顾琉似是来了兴致:“是儿时父皇为我和四妹妹取的,我唤婵儿,她唤阿娟。”
      萧宜琛眸色动了动,眼底隐然有一片阴骛,顾琉轻唤:“太傅?”
      萧宜琛这才换上一副笑脸,继续上药。
      药膏抹完,萧宜琛拿起绢帛为顾琉包扎好,顾琉仍在抽咽,萧宜琛想安慰她,半晌:“好了,莫要哭了,房里有些米糕,吃点吗?”
      顾琉点了点头,跟着萧宜琛来到上书房内,小厮取来了米糕,隔着远处便能闻见米香甜气。
      木制盘子盛放了五个米糕,甜润柔软的白色上浇着蜂蜜,上面点缀着几片花瓣。
      顾琉伸手拿了一个,轻咬一口,口感绵软,香甜软糯,又连着咬了几口。
      “好吃吗?我从宫外买的。”
      顾琉连着点头,不过一会,五个米糕倒是全被她吃了。
      萧宜琛扯了扯嘴角:“若是爱吃,我日后再为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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