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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出了云台观,笃笃眼见着脚下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繁华,葱郁翠绿的群山不见了,广阔的平原上渐渐出现了方方正正的城郭,纵横交错的河道,和蚂蚁般熙攘来去的人群。
      眼下正是初春时节,冰河解冻,万物复苏,满城的花儿一径开到了行人的衣裙上,街市间小贩们的吆喝,孩童们的追逐吵闹声飘到了天际,引诱着笃笃的耳朵。
      她忍不住蹲下身,扒开棉花般柔软密实的五彩祥云,想要看得更仔细。
      可迎面来的风一直将碎发吹进她嘴里,十分不舒服,她只得时不时胡乱捋几把,将自己那几缕毛顺到耳朵后去。
      忽然,一道腾龙祥瑞之气冲上云头,笃笃被照得有点睁不开眼,她顺着龙气散发的方向向下望去,眼见雕甍画栋,玉瓦朱栏,好不壮丽。
      她不觉发出了朴实无华的惊叹:“喔……”
      而后她由现象联想到结果,得出结论道:“我以后就住在这了。”
      来的路上太白金星已经同她介绍过,陵延星君下凡转世,现在是大晏王朝的三皇子。在笃笃的认知里,皇子自然是住在皇宫中,满意地审视着自己未来的宿舍,她点点头,指着当中的勤政殿说:“我想住这间。”
      太白金星很想提醒她,别说李陵延并非储君,不住在皇宫里;即便他是,这恋爱也得谈起来了再作数,现在俩人还没见面呢,这规划得是不是忒早了些?
      可看着小鹿精满脸正直,他竟一时不知从哪开始槽起。
      “不急不急。”他微转云头,朝两条街外的另一座宅院落去,“我得先给你找个好壳子。”
      说话间,脚下祥云缓缓降下,二人不过正门,直接在这家后院落脚。

      笃笃四面环顾,但见青石墙下,杏花烟影,庭院深深,月门重重,曲折的回廊一径通向女儿家的闺房,她抽了抽鼻子,只觉空气中萦绕着一团散不去的脂粉气。
      太白金星提前施了隐身术,二人在府中自在穿行也无人过问。
      笃笃甚少来人气这么盛的陌生地界,一路好奇地摸摸蹭蹭,可与端盘端碗的侍女们擦身而过时,她还是会下意识缩得远远的,溜着边走,生怕被人察觉。
      “莫怕莫怕。”太白金星安抚她道,“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说着拂尘一扫,二人穿门而入,场景瞬间切换到了一间富丽雅致的闺房内。
      房中檀香袅袅,插在白瓷瓶中的花枝却早已枯萎。烟粉色床幔之下,一个青衣晓鬟的侍女正倚在床畔打盹,她眼下红红的,显然是哭过许久,又守了整夜,眼下实在挨不住才睡了过去。
      而被她守着的,正是她已然沉睡了三天三夜的主子小姐。
      “陵延星君如今是凡间的天潢贵胄,以你现在的身份,别说无法同他结缘,一旦被识破是妖,更是连小命都难保。故而我提前为你准备了一具肉身,让你有个体面的身份,也方便你在金陵行事。”
      笃笃走到床边,指着床上那人:“您是要我附到她身上去?”
      太白金星笑吟吟道:“正是。”
      “不可以不可以!”笃笃摇着手,连连后退拒绝。
      师父教导过她,夺舍附身乃是害人之事,伤损阴鸷,断不可做,这小姐看面貌青春正盛,好端端的,没有夺人家肉身的道理!
      “你好好看清楚,”太白金星只得又将她扯回床前,“此人已死,如今留在床上,只是一具空壳。”
      笃笃这才壮着胆子伸手去探,床上人果然三魂七魄已无,可她面色红润,犹有体温,甚至还能感受到淡淡的鼻息,自己这才一眼将她认作了活人。
      “这姑娘于三日前猝死,我想留下这具肉身,才为她注入了一缕仙气,使她气息不散,身躯不腐,支撑到如今。身子的正主此时怕是已喝了孟婆汤,在酆都城投胎转世了。”
      太白金星解释道:“怎么样,对这个新壳子还算满意吧?”
      笃笃这才由慌转喜,不错眼珠地盯着床上的小姐:“满意……我非常满意。”
      来这之前,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好看了,可见了这位小姐,她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看这乌黑发亮、顺滑如缎的及腰长发,瞧这吹弹可破、白里透红的自然肌肤,还有这密匝匝的长睫毛,这红润润的樱桃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笃笃瞧着瞧着,忍不住在这小姐的脸上摸了两把,又伸手捞了捞她披散的长发,握在指间把玩。
      “差不多就行了。”
      太白金星一拂尘,打断她的花痴行为。
      笃笃“哦”了声,收回手来,目光却还是羡艳地往那人脸上瞅。
      她忍不住在心里嘟囔,天庭为了让那个李陵延历劫成功,可真是煞费苦心,特地给她挑了个这么美丽的壳子。
      而太白金星也在心底暗喜,早前他见笃笃对自己的外貌极为自信,还担心她会拒绝自己的安排,想不到她竟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倒省了他一番口舌。
      笃笃对新壳子十分喜爱,又扯扯太白金星的衣袖问:“她叫什么名字啊?”
      “这姑娘本姓唐,名玉娘,年方十七,正是待嫁之年。唐家是钟鸣鼎食的勋贵之家,她的父亲乃是当今朝廷的一品国公。”
      “国公”笃笃不懂,她只知道供果,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吃上自己的供果。
      “那她又是怎么死的?”这样一位千金小姐,按理说本该娇生惯养,长命百岁,为何年纪轻轻就赴了黄泉?
      太白金星喟叹:“这事说起来便又是一桩冤孽,这唐玉娘是被人言活活说死的。”

      原来这唐国公与夫人老来得女,宠爱非常。唐玉娘从小便由父亲亲自教导,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刺绣女红无所不擅,还熟读《女则》《女训》和诸多诗书典籍,侍奉父母又至孝至顺,从无忤逆,是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唐国公也一直以有这样一位掌上明珠为傲。
      转眼唐玉娘过了二八年华,也到了议亲之时。唐国公便为她选好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当朝威武大将军的嫡子,两家一文一武,称得上门当户对,唐国公十分看好这个新女婿。
      可向来温顺的唐玉娘此时却不干了,说什么也不嫁到将军府去。
      唐国公大为不解,在他看来,婚姻大事向来是只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女儿家自己的意思?
      况且他观那新女婿,虽然脸上有几颗青春期避免不了的大痘,总体也算相貌堂堂。
      虽然说话间言辞有些粗野,但军中丈夫难免如此,又并非德行有失,怎么就惹得自家女儿又哭又闹,死也不嫁了?
      这般闹了一场,双方都有几分尴尬,一桩满城皆知的婚约也就这么草草取消了。
      自此以后,唐国公再遇见威武大将军都不敢上前说话,只觉得丢尽了脸面。回家时对女儿也没了好脸色,只笃定她是春心萌动,背着父母早勾搭上了心上人。
      但这话不体面,因而谁也不先开口。
      那些未说出的恶言在心底化作了乌黑的烟瘴,整日弥漫在唐国公府之中,终于在三日前爆发了。
      这些日子,唐玉娘在府中呆得十分憋闷,心中颇为抑郁,抬眼见花窗外春色如许,杨柳依依,便秉明了母亲,带着贴身侍女雪柳,到相国寺上香赏景。
      这本是件小事,唐玉娘到时,相国寺内也早已聚集了众多的闺秀女眷,大家上香是假,踏青是真,都想趁着这难得的好时候,出来透口气。
      唐玉娘先去后殿上了香,对着佛像拜了又拜,又掏出荷包,舍了不少香油钱。
      之后她也并没有多逗留,在雪柳的陪伴下,便要出门乘车回家,谁知刚踏进殿前的广场,便被一道黑影扑了个趔趄。
      她惊叫起来,拼命地推开面前那人,雪柳也连忙伸手护主。那人却不依不饶,喷着酒气,没骨头似的继续往她身上厮缠,还扣住她的肩头,涨红着一张脸,想要一亲芳泽。
      还好寺里的僧人冲出来相救,又有几位仗义少年出手相帮,那人才被当场制住,可他嘴里犹不干不净地骂着:“我与我娘子亲热,碍着你们这些秃驴何事?”
      唐玉娘惊恐至极,这才看清这人竟就是那个与自己订过亲的威武大将军嫡子,顿时面如死灰,带着雪柳逃回了家,不敢再出门。
      可这事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在京中不胫而走。
      二老同朝为官,玉娘也不指望父亲为自己去同威武大将军吵嚷,可心中还是难忍屈辱,每日只在闺房中抄写佛经,默默堕泪。
      可唐夫人是个把女儿宠到心尖上的,在前厅拉着唐国公不依不饶,非要替女儿讨回个公道。唐国公这些日子本就没个舒心的时候,眼下又被流言裹挟着,仿佛一出门就能听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想不明白,自己向来爱女如命,谁家女儿也不像玉娘这般好生教养,怎么教来教去,反而变得这般不省心?
      他满脸通红,一怒之下指着唐夫人道:“还不是她自己好好的闺房不呆,非要跑出去抛头露面?不知与哪来的汉子暗通款曲,动了春心,连父母之命都不遵了,如今丢尽我唐家的脸面,你们母女又在这给我哭哭啼啼!那将军公子被拒了婚,丢了面子,安有不恼的?要我说,就不该由着她性子,早成了那桩婚事,哪会有今日的风波?”
      话音刚落,便听到那比人高的玉屏风后传来一声倒地的撞响——
      原来唐玉娘这日抄罢经文,鬼使神差地正想在家中走走,拜拜父母,谁曾想走到堂前屏风后,却听到父亲这几句胳膊肘往外拐,伤透人心的浑话,当即心口绞痛,只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呼,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讲,便猝死过去,与世长辞了。
      因太白金星续了缕仙气,让唐玉娘虽然看起来未死,却也迟迟醒不过来。
      可怜唐国公夫妇,不知爱女已然魂归冥府,还在日日夜夜忧心等待。唐夫人哭昏了几次,唐国公更是伏地痛呼,深恨自己的口不择言,仅仅三日,满头黑发已白了大半,连上朝也无力去了。
      笃笃第一次知道,原来言语也能活活说死人,不由得站在床前,望着唐玉娘的脸,整头鹿都呆住了,心里十分难过。
      太白金星也慨叹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唐玉娘一世已结,再多伤感也是无用,事不宜迟,快附身上去,别忘了自己此来的使命。”
      笃笃闻言,便将透明的身躯轻轻倒向床上的唐玉娘,二者瞬间合二为一。笃笃睁开那双黑溜溜的“新”眼睛,用唐玉娘的目光再次看向这个房间,一切陌生又熟悉,太白金星已然不见。
      她坐起身,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唐国公对这个女儿,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没人回答她,没人说得清。
      床前的丫鬟雪柳却是听见了响动,猛地坐起了身,而后眼中马上涌出热泪来,激动地对她喊道:“小姐,小姐您醒了!”而后便在笃笃的视线里狂奔出门,叫喊道,“夫人,老爷,小姐她终于醒过来了!”
      笃笃坐在锦被下,伤心地想,错了,你们的小姐早就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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