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丹卷》太阳不迷路

4、旧时经年苦浊恨

　　天上的星星眨了眨眼睛，流丹从酒楼里出来，对等在门外的朱华道：“我忙完了，回家吧。”

　　二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心情略显沉重。半晌，流丹道：“如果真的是天界的人，万一还是你认识的人……？”

　　朱华淡声道：“血债血偿。”

　　流丹点点头，周围陷入了寂静，他又问：“你怨吗？”

　　朱华知道，他是在问他被陷害，被贬下凡间，有没有怨。他道：“不怨。”

　　默了片刻，他问：“你呢？”

　　流丹自是气愤不已，恶狠狠地道：“我都快被气死了，睡觉睡得好好的，被皋陶抓去受刑。那小仙娥，简直就是血口喷人！如果有机会，等我回了天界，我一定要踏平天帝的凌霄殿，让他给我道歉。”

　　朱华看他暴躁的模样，笑道：“抓你的是皋陶，你踏平凌霄殿做甚？”

　　流丹道：“肯定是天帝批准了，不然，皋陶他为什么要抓我。”他又狐疑道，“你是不是准备去跟天帝告状？那我就把你的水云殿也踏平。”

　　听他要踏平自己的水云殿，朱华也不恼。二人吵吵闹闹的来到孙府。刚进府内，便看到一个人影在府中穿梭。

　　深更半夜出现在孙府，肯定不是来游玩的。多半是杀人凶手。

　　流丹和朱华跟着可疑人来到花园，可疑人在亭子坐下，衣袖一挥，一套茶具出现在桌上。

　　他斟了三杯茶，道：“阁下跟了一路，不妨出来喝杯茶。”

　　既然被发现了，流丹也不再隐藏，大步走到桌子旁坐下。看到可疑人面容，他不由问了句：“你是姑娘还是男人？”

　　倒不是他老眼昏花，不知礼数。如此冒犯，实在是眼前这个人，说是姑娘吧，举止间又颇为不羁，浑身更是隐隐散发出一股杀气。

　　可说是个男人吧，这五官又少了分英气，脸蛋也圆润些，依稀见可见女儿家神态。

　　可疑人嘴角微扬，盯着手中的白瓷杯道：“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重要吗？”

　　流丹右手托着下巴，道：“当然不重要了，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嘛。”

　　朱华慢了流丹一步，也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可疑人看到他，竟惊得站起了身，脱口而出：“帝……！”

　　朱华抬头看他：“嗯？”

　　可疑人向朱华行礼，道：“林青，参加大人。”

　　朱华扶起他，道：“不必如此称呼。”

　　林青朗声道：“您永远是我们的大人。”

　　闻言，朱华脸色有些凝滞，转移话题，道：“这是怎么回事，说说吧。”

　　林青本名孙筱青，孙筱君的姐姐，亦是孙府的大小姐。

　　虽说都是一府的小姐，二人的命运却大不相同。孙筱君生来过得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林青则是在各种磨练中成长。

　　孙老爷一直期盼着能有个儿子，当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在出生那一刻变成女儿时，他勃然大怒。从小，林青便被当做男孩来培养。陪伴她的不是精美的衣服与饰品，而是一道道淤青的伤痕。

　　每当在考核中落入下乘，便会受到责罚。轻则打骂下跪，重则断水绝粮关禁闭。她日夜勤学苦练，在十八岁那年的武举考试中拔得头筹，又深得国君赏识，当即被封为白藏将军。

　　得知女儿颇得国君赏识，又被封为将军，孙老爷高兴的合不拢嘴。下令大摆三天宴席，以示庆祝。林青也顺从他的意，面对来此祝贺的客人，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俨然一个翩翩俏公子，能言擅武。

　　直夸孙老爷生了个好儿子。

　　宴席结束，媒婆们踏破了孙府的门槛。

　　林青却向国君请命，前往边关。在她的带领下，一场又一场捷报传入宫中。国君大肆嘉奖，一箱箱黄金珠宝，一匹匹绫罗绸缎送入孙府。孙老爷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全然忘了自己远在边关的大女儿。

　　天气渐冷，飘零的枯黄秋叶沙沙作响。

　　林青带着众将士，冲破邻国的国门，血溅邻国王宫。回国时路经一片枫林，在霜染的枫叶林中，她飞升了。

　　国君得知此事，直道是天神下凡，孙筱君身为他的妹妹，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赏赐与嘉奖。

　　故事听完了，流丹颇为无语，更是能共情到林青的心情。朱华无甚波澜，凡间的事与他无关，升了仙还是要守些规矩的。他道：“人是你杀的吗？”

　　流丹也看着林青，眼神里写着：是不是你成仙后看他们不爽，所以把他们喀喀喀的杀了。

　　林青白他一眼，对着朱华恭敬道：“大人，人不是我杀的。虽然我确实恨他，也多次扬言要取他性命，但无非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朱华看着她，道：“明日下午你随我们一起去查看尸体。”

　　“是，大人。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她看着流丹，挑眉道，“明日见，小花神。”

　　说完，便立刻消失不见。

　　听到“小花神”三个字，流丹黑着脸。半晌，从牙缝里蹦出来两个字：“轻浮！”

　　朱华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我记得花神是个女子，为何称你为……”

　　不等他说完，流丹轻喝道：“要你管！”

　　第二日，一行三人同县令打了个招呼再次进了停尸房。朱华将尸体的头偏了偏，露出伤口，对林青道：“你看。”

　　林青看着细长的伤口，不由得皱眉，露出深深地疑惑，纳闷道：“这伤口上残留的法力的确是霜枫留下的。”

　　霜枫是她的佩剑，跟随她数年，她绝不可能认错。

　　“是你杀的吗？”朱华再一次问她。

　　林青微微弯腰，行了一礼，道：“大人，人非我所杀。待我查明真相后再来禀报大人，林青先行告辞。”

　　朱华轻轻点头。

　　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流丹幽幽开口：“该上路了。”

　　朱华回过头，看着他道：“别闹。接下来没什么事，有什么打算吗？”

　　流丹道：“那去街上逛逛吧。”末了，他又问，“你有钱吗？”

　　从不在人前显露情绪的神武大人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窘迫。

　　流丹摊摊手、耸耸肩，道：“好巧，我也没有。刚刚忘记向林青借点了。”

　　“不行！”朱华立刻反驳。

　　流丹看向他，疑惑道：“为什么不行？向手下借钱不行吗？”

　　朱华轻轻“嗯”了声。流丹一脸嫌弃：“这天界也忒多规矩了。算了，那我们就只逛不买，我也太可怜了。”

　　在街市上逛了一圈，流丹总算心满意足地抬脚走向了天下第一楼。与另外几位刷碗大娘日常寒暄过后，便投入到了刷碗大业中。

　　月明星稀，流丹离开酒楼，对等在一旁的朱华道：“你又来接我啦。”

　　朱华道：“左右闲来无事。”

　　流丹道：“还没吃饭吧，回去做饭吃。”

　　二人回到茅草屋，夜空中升起了炊烟。

　　流丹在厨房喊道：“朱华！快把桌子搬到小院子里，菜马上炒好啦。”

　　流丹把菜端到小木桌上，与朱华面对面坐下，兴奋道：“快尝尝，我炒的土豆丝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我最爱吃了。”

　　朱华夹起土豆丝，仔细品尝，赞叹道：“不错。”

　　流丹道：“开饭咯，这个馒头给你。”

　　二人静静地吃着饭，十分安逸。

　　安逸了不久，被人打破了平静。

　　“堂堂天界第一武神竟已经沦落到吃这些腌臜东西了吗。”

　　流丹顿时怒火中烧，噌地站起来，骂道：“你又是哪个旮旯里的东西。”

　　来人嘲讽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玄是也。”

　　听到他自报名号，朱华抬头看他。只一眼，看得陈玄下意识后退一步。即使被剥了神格，没了法力，多年积累的杀气一经释放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收回视线，继续吃着菜，开口道：“有事吗？”

　　陈玄回过神，不屑道：“你再怎么威风，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你现在……”

　　朱华打断他，掸了掸衣袖，道：“哦？你认为如今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陈玄恶意满满道：“难道不是吗？神、武、大、人。”

　　流丹插嘴道：“你真蠢。”他看着朱华，十分嫌弃，“你认识他吗？这也太蠢了，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比作畜牲。”

　　说完，也不再理会二人，旁若无人的继续吃饭。

　　被无视了的陈玄突然暴起，一掌掀飞了小木桌，瓷片碎了一地，桌子也裂成了两半。

　　流丹愣愣地看着一地的狼藉，半晌，他看向陈玄，一脚将其踢翻在地，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哪里得罪过你吗。”

　　陈玄爬起来，他到底不是凡人，被流丹踢翻也是因为大意没有设防。陈玄哼笑：“你当然没有得罪我，我今天来找的是他！”

　　陈玄盯着朱华，眼里满是恨意。

　　朱华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同这人有过嫌隙，他并不认识一个叫做陈玄的人。在他思索之际，陈玄喝道：“我倒要看看，如今你怎么赢得过我。”

　　他猛得冲向朱华，却在即将碰到朱华时，停了下来。一把散发着凛冽寒意的长剑横在他颈间。

　　“陈玄你给我住手！”

　　陈玄怒道：“林青你来凑什么热闹。”

　　林青质问他：“你利用霜枫，害了孙家满门。你认还是不认？”

　　陈玄道：“孙家？杀了就杀了，是我干的，怎么了吗？凡人的贱种。”

　　林青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又为什么要用霜枫！！”

　　陈玄用手拨开颈间的冷刃，道：“你们当真是贵人多忘事。”

　　两年前，神武帝君麾下有一名武神身受重伤不慎陨落，为了弥补空缺，神武帝君决定再钦点一名武神接替这个职位。在一番考校下，林青和陈玄二人脱颖而出。最终，朱华点了从人间飞升的林青，放弃了自小在天界长大的陈玄。

　　从此，陈玄便记恨上了林青和神武帝君。他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一个凡人。在百般嫉妒下，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多年前，孙家祖上曾遇到下凡办事却身受重伤的陈玄。陈玄向其求救，却被孙家祖宗当做死人，一脚踢开，口中直道晦气。

　　经过一番思索，陈玄决定借霜枫之刃，血洗孙府，将此事嫁祸给林青。简直是一石二鸟之计。

　　然而，霜枫有灵。单纯的变幻术并不能瞒过霜枫的感知，于是，陈玄提着一壶酒登门拜访林青，美名其曰要重修于好，一酒泯恩仇。趁林青昏迷之际，取她一缕发丝，以瞒过霜枫。

　　听完他的讲述，林青道：“你可知孙府是我的家。”

　　闻言，陈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并不知此事，却不妨碍他嘲讽：“那可真是巧了，你是孙家的人？那你怎么不姓孙呢？莫非，你是他的私生子？哦，不是私生子，你不是男人。一个供人在床上取乐的女人，能成什么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玄像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般大笑，鼓掌道：“都是我做的，你要杀了我吗？随时奉陪。”

　　林青握紧了霜枫的剑柄，冷声道：“我不会杀你，我会将你交给天帝处置。”

　　陈玄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林青向朱华行了一礼，道：“大人，我处理完这件事再来向您赔罪。”

　　朱华摆摆手，道：“无妨。”

　　院子又恢复了冷清，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流丹看着脏乱的院子，神色恹恹。

　　朱华见他情绪不对，问道：“怎么了？”

　　流丹闷闷不乐道：“他说我给你吃的是腌臜东西。”

　　朱华立即道：“不是。”

　　空气凝固了一般，只剩下虫鸣的聒噪。

　　朱华还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半晌，他道：“抱歉，是我惹来麻烦了。你进去休息会吧，这里我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