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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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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黑色的风腾空而起,李严那躺在床上快半个月的孙子大喊大叫着跑了出来,道:“别过来啊,别过来啊,都别过来啊。 ”
“你不是最在意你的儿子孙子吗?”那声音继续道,“那你就看着他今天是怎么死的!”
李严顾不上旁的,忙追过去,可他都快八十的人了,哪追得上二十出头的孙子,没跑几步,摔倒在地,喊叫道:“要报仇至关寻我,只要你肯放过他。”
“当真?”那身形问道。
“自然。”李严说道。
“我要你为这些人都建坟立碑,将他们的牌位供在寺庙之中,永享香火。我还要你亲自同他们磕头谢罪,每立一座碑,就要给他磕上一百个头,哪怕是头都磕破了,也不许少一个。”那身形又道:“若是磕死了,我们的仇恨自然绝了。”
李严一听,只觉这并不困难,并没有指定墓地,也没说供在哪座寺庙里,尽管那些人或多或少的背着罪名,可一切可悄悄进行,至于磕破头,怎么会呢?他当下连连答应。“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你可还记得你究竟害过谁?这么多年过去,你这么没心没肺,会不会漏下谁呢。”那声音继续道。
李严见到疯癫的孙子早已骇破了胆,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将自己的罪过说了个遍:“当年你想让韩略让权,陛下亲政,我原是支持你的,可是我的儿子失手将人打死的旧事被翻了出来,韩略以此威胁,而我的爱妻生前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只能屈从于韩略。在你入狱之前,我将追随你和先帝的人整理了一份名单,给了韩略。你的每一步计划刚告诉我,都被我立刻汇报给了韩略。”
“当年礼部侍郎说,皇帝已经十五岁了,可以自己带领文武百官祭天。旁人都以为是工部尚书害了礼部侍郎,实际上是我构陷礼他蔑视祖宗礼法建造违制,将他驱逐出城,过了两年,他在外面病死了。”
“我还诬陷工部侍郎贪污工费,我……还有二皇子,二皇子便是我帮着韩略送走的。当年韩略见皇族屠杀殆尽,然朝中仍有人要反对他,他想掌握最后一个在外的藩王,也就是当今圣上。他派人绑架了他的孩子,指派我暗中接应此事。”
一席话说了很长时间,见李严沉默,那身形提醒道:“还有两江巡抚魏正蒙。”
“对,还有他。两江巡抚魏正蒙,他明面上与韩党交好,实际上串通老臣,想要拥戴穆氏皇族。我查知此事,想办法告发了他。谁知道这人命好,病死得极快,再加上他有位兄弟是韩党中人,反而不好处理了。”李严的声音流露出一种诡异的快意,装死疯癫。“他护住了许多人,呵呵,我全都给他们杀了。”
“还有呢?”那身形问道。
“就这些了,旁的,官职太小了,我记不住名姓了。”李严几乎脱力。
待到一切问话结束,庭院中一片死寂,再不闻之前的泣音,反而显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李严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好,只见那飘飘渺渺的人影退避到一旁,院门大开,涌进来一群人,皆是眼熟的人。
他看着院中众人的官袍,从亲王到刑部侍郎大理寺卿等掌管刑讯的官员,直接愣住,一口气没喘上来,昏死了过去。
同时,隐藏在泉州近海的最后一伙海匪被抓,其中便有一个江洋大盗,便是当年魏正茂跑脱的那个手下。
那大盗原是不肯说,后面受了严刑拷打,方才招供:“当年原是二老爷奉命去将那个婴儿送入潭州府的边界处,谁料当时三老爷得知消息,不顾重病前来阻拦,说韩党狼子野心,劝谏二老爷万不可行此举。二老爷原是两头行事吃两头的好处,谁都不得罪,见他得知自己韩党身份,当即起了害人之心,致使本就病重的三老爷晕厥过去,无人照管便去世了。”
随着调查的进一步深入,往事露出行迹,一点一点还原起来。
永安元年,韩略篡改先帝遗诏,立幼帝穆文清即位,从此开始把控朝政,借故将穆氏皇族其他人驱逐出京城,永安十三年,帝年十五,拥护皇族的臣子想办法让穆文清亲政,其中包括时任三朝老臣吕和玮,他的门生在朝为官者极多,有吏部侍郎李严,有闻名天下的才子莫潜山,他与诸位同僚门生拥戴幼帝,令韩略忌惮。
韩略表面上退让,私底下拿住了吕和玮得意门生李严的短处,以其子性命相逼。李严最终同意与韩略勾结,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陷害了老师和同门。
韩略开始了再一次的血洗。没过多久,吕和玮死于狱中,莫潜山被罢官,逐出京城,永不叙用。
因为此事,穆文清心惊胆战,日日不眠,因举止无状被韩略借故废帝,复立幼帝。又三年,他疑心渐长,听闻被驱逐到岭南的穆骓膝下有两个儿子,便命人劫走幼子,留待日后图谋他用。他命李严等人负责此事,可中途接应的魏正茂将人弄丢。李严最终被韩略猜忌,贬出外地不得重用。
四年后,在韩略倒台,新帝登基后,将昔年被韩党打压之人调回京中。回京之后的李严兢兢业业,小心行事,及至致仕,都没出过一点岔子,也没有人发现往事。他本是安心养老,却发现当年那个被他们弄丢的孩子回到了皇家,他重新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众人终于弄明白叶帧为什么会被永平城的慈善堂捡到,原来如此。
想必那块韩党间互相联络的牌子,便是魏正蒙从魏正茂那里寻到的,原是要劝诫兄长,却反遭祸患。
“你是去问了莫夫子?”魏溶问道。
“嗯。李严虽一直藏得严实,韩略也没有承认过他的韩党身份,莫夫子对当年之事虽多有怀疑,却拿不到证据。听闻是我在调查往事,就将昔年细节还有猜测说了一遍,我才想出这番言辞。”叶帧说道。
“我之前买度牒的那间道观你是不是也查过了?”魏溶又发现一点。
“嗯。那间道观的老观主原是韩略的亲眷。”叶帧道。
“原来是这样。”魏溶点头,怪不得他们会有那么多空名度牒。
叶帧轻声道:“如果不是我,你的父母想必如今……”
魏溶摇了摇头,说道:“是魏正茂下的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我父亲做那些事情,是为着自己心中的道义。”
他想起父亲留给自己的那本字帖,一共十七篇故事,最后一篇是前朝一位谥号“贞”的臣子,那位臣子因朝中奸佞横行,蒙冤后被驱逐出京,心中一直牵挂着朝中,病死前写了一封劝谏书。哪怕身死途中,哪怕名声不得,也要践行他所信奉的道义。
“别怪自己了。”魏溶再次安慰他。
叶帧点头,只想着对魏溶更好一些。
一旁的任琅见李严这老头老老实实招供,心中松了口气。原本以为在出鬼点子上没人比得过他,谁料那位表嫂主意比他还多,包括给李严的孙子下迷药,再到今夜的各种阴风和黑烟,都是那位表嫂提供的。
他曾经还觉得以叶帧那等读书人出身,古板沉闷的性子,喜欢的是那种小意温柔的,没想到啊。任琅不由又想到,今夜的谋划,虽是他的主意,可诸多细节都是叶帧来安排的。而且叶帧早早地查了许多证据,从多个方向做出推论,最终确定了诱供的言语,才保证一次成功的。
他本是借着几分小聪明在家中长辈面前博得几分喜爱,今日才发现,这并不算什么。他不禁想,若是他自己撑不起来,也护不住他们家那位小郎君。
见到林宁朝自己走过来,问道:“顺利吗?”
“一切顺利。”任琅点头道。
“那就好。”林宁跟着松了口气。
“这次事情了了,表兄说会帮我请一份功,我娘对我会更满意一些,等我找了机会,同她说我们的事。”任琅承诺道。
“不急于这一时。”林宁道。
“可是我急啊,我天天见不到你。”任琅又哄道:“要不你陪着我一起去读书吧。”
“这怎么使得?”林宁忙摇头。皇子及亲王世子皆是在菡英馆读书,伴读皆是有数的。
“之前那个伴读最近要成亲了,顾不上陪我读书。”任琅胡乱找了一个理由。一番软语安慰之后,终于是答应了。
任琅说完后,看着将要离开的叶帧,想起一事,忙跑了过去道:“表哥,有件事求你帮忙。”
“何事?”叶帧问道。
“我想求你保举一位太医。”任琅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他曾经帮过我的忙,这次他也出过力,他来京城是想谋个太医的职位,但家中没有门路,托了我。”他原是要问自己老爹要帖子保举,可自己一年到头不做一件正经事,难免惹人怀疑。若是他母妃得知此事,细查起来,知道林宁的事情就不好了。
他心中是筹谋和林宁厮守终生的,只是如今时机不合适,他得再谋划谋划。
“何名何姓?不过若是入太医院,还须考较一番。”叶帧问道。
任琅急忙双手奉上名帖,“这大夫医术极好,表兄尽管考较。”
叶帧接过名帖,看了一眼的名字,这名字倒是眼熟。
任琅拉着自家小郎君一同离开。魏溶见状,说道:“那家书塾看来是要重新招伙计了。不过我见过那家书行的一个管事,在汉中的时候,那管事还同我说,他们店铺到现在开业不过两年多,竟然已经从蜀中开到京城了。这么大的书坊,不知背后的东家是谁。”
“其实那家书行的东家是你。”叶帧之前想同他说起这事,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东府的家业,都是夏荷带着昔日的几个老仆在打理,这几年搬了书行。”
“啊?”魏溶着实是没想到。细想自己离开这三年,叶帧帮自己的父亲查清真相,安置了魏家东府数人,帮衬着他们,将能做的全都做了。
在那段绝望的日子里,他到底为自己做过多少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