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春涧》风过山丘

5、第 5 章

　　小孩子吵吵闹闹是家常便饭，昨天还生着气呢，今天就和好了。

　　豆豆果果看出何时鸣是真的喜欢陈继岚，便也不再找茬儿了。接下来的几天，四个孩子去哪儿都一起，玩儿得还算愉快。

　　陈继岚不管玩儿什么都黏着何时鸣，寸步不离，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尾巴了。何时鸣也不嫌她烦，相反，他还挺享受的，走路都要牵着妹妹的手，生怕她摔了，俨然一副幼儿园老师带小朋友的架势。

　　在乡下野了几天，何时鸣晒黑了一点。何平来接人的时候，不满地说道：“几天不见，都快成非洲黑人了。”

　　何时鸣不以为然，嘀咕道：“没有表哥表妹黑……”

　　豆豆果果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好像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一样。

　　李旭芳摘了不少新鲜蔬菜打包好放到了车子的后备箱，又搜罗了一些干货放进去，何平总算露出了笑脸，心道这次总算没白花钱，他爸妈早年在乡下当过知青，还挺喜欢这些的。

　　陈继岚站在轿车旁看着大人们忙活，知道哥哥要离开了，心里非常不舍又无可奈何，小小年纪第一次体会到了离别的苦楚，一张小脸儿一直绷着，满脸写着我不开心。

　　何时鸣上车前特意抱了抱妹妹，心里也是十分不舍，“我会想你的，再见啦。”

　　陈继岚把头埋在何时鸣的胸膛不愿撒手，也不说话。

　　陈明蓉摸了摸陈继岚的头，笑道：“你想哥哥的时候可以来大爷爷家里打电话给哥哥，以后哥哥也会再来的。”

　　陈继岚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好，我等着哥哥。”

　　当轿车启动离开的时候，陈继岚嘴一撅就哭了，还追着车跑了一段路，被崔之秀给强行抱回了家。

　　“也是怪了，就几天功夫感情就这么好了。豆豆果果去外婆家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

　　“呜呜呜……我……喜欢……哥哥嘛……呜呜呜……”陈继岚一把鼻涕一把泪，崔之秀看着有些好笑，小孩儿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坚信过不了几天陈继岚就会忘记何时鸣。

　　“可是鸣鸣哥哥住在县城，离我们这里很远呢，想要见哥哥的话，你上学之后就要好好学习，努力考到县城去，好不好啊？”崔之秀哄道。

　　陈继岚止住了哭声，说：“那我明天就去上学！”

　　“傻孩子，现在放暑假了，过两个月开学了才能去。”

　　陈继岚垂下脑袋，“哦……”

　　陈继岚已经四岁了，下学期就要去村里的小学上幼儿园了。

　　崔之秀小时候家里穷，贫农出身，没上过学，她头脑聪明，结婚后在镇政府组织的扫盲学习班学会了认数字和一些常用字。她跟村里其他人一样，很羡慕堂哥家出了个大学生，年轻的时候起早贪黑供子女们读书，可惜自己的儿子女儿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只能寄希望孙子辈了。

　　*

　　陈明华现在已经不在工厂打工了。把孩子送回家后，他几番权衡之后决定去做服装生意。他文化水平低，在工厂只能做普工，一辈子都挣不了几个钱，还容易消磨意志。以前顾及女友和孩子，做抉择都以稳妥为先，现在孤家寡人又年轻，此时不拼一把更待何时。

　　做生意需要本钱和经验，他四年前回到星城的时候可以说是身无分文，心中有了目标，干劲儿一点点就回来了。他先是进了个包吃住的大品牌服装厂当普工，边攒钱边打听星城服装批发市场的招聘。一年后，他辞职去了一个成衣档口当销售员积攒经验。在批发市场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混了三年后，他终于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档口，当上了小老板。各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陈哥，有你的信。”邮政小哥挎着绿色的大帆布包，手里拿着一封挂号信，递给正在清帐的陈明华。

　　陈明华抬起头，笑着接过，“小林来了啊，谢谢啊。”

　　送信的小哥是渝市人，跟陈明华算同乡，负责批发市场片区好几年了，跟市场里的很多人都认识。因了一层老乡的关系，加上年龄相仿，他跟陈明华更熟络一些，除了业务往来，偶尔私下还会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陈哥最近生意不错啊。”

　　“还行，现在忙着上秋装，我们忙你们就忙了啊。”

　　“那是，一荣俱荣哈，你忙着，我还要送下家，空了一起喝酒去。”

　　“好啊，空了约起。”

　　*

　　陈家村夏天的夜晚常常能见到满天繁星。

　　晚饭过后，有电视的在家看电视，没电视的在露天院子里乘凉看星星月亮聊家常。

　　陈广文陈广武两兄弟家的院子只隔了半米远，两兄弟隔着这半米坐在各自的竹躺椅里说着今年的收成。

　　陈继岚和豆豆果果在何时鸣离开之后神奇地维持了友好的关系，现在正凑在一起数星星。

　　豆豆给妹妹们科普，毕竟他现在是三人里面学历最高的，“那颗是牛郎星，它身边的那两颗星星是它和织女的两个儿子。”

　　陈继岚一脸茫然，不懂就问：“天上的星星都是人吗？大的是大人，小的是小孩儿？怎么跟我们长得不一样啊？他们可以下来吗？”

　　一问四连，这下豆豆懵逼了，一个都答不上来……豆豆心里那叫一个苦啊，不过是想炫耀一番自己的学识，忘了陈继岚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了。

　　他可是个小学生，陈继岚还没上学，大字不识一个，可不能丢了他身为陈家孙子辈老大的面子。

　　“嘀铃铃……嘀铃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拯救了打算睁眼说瞎话的豆豆。兄妹俩跟打了鸡血一样朝着电话座机狂奔而去，抢着接电话，豆豆还是那个学不会谦让的熊孩子，仗着身高优势抢了听筒，还冲果果做了个鬼脸。

　　“喂？谁啊？”

　　“哦，是小叔叔啊。”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个小叔叔了，原来隔壁小尾巴真的有爸爸啊。

　　“好的，我这就去叫二爷爷他们。”

　　陈广武家安装电话后，陈广文就写了封信把电话号码告诉了陈明华，让他以后有事打电话，方便。

　　陈广文一家兴高采烈地接听电话，握住听筒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科技发达了就是好啊，隔老远还能实时通话，看来电影里演的也不全是假的啊。

　　他们已经快四年没听到儿子的声音了，崔之秀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陈明华：“爸妈，我刚盘下了一家店面，把这几年的积蓄都投在这上头了，小岚马上要上学了，我过几天寄点钱回去，等挣了钱再多寄点儿给您二老。”

　　崔之秀不懂外面的世界，她只关心自己儿子过得好不好，说：“我们刚卖了一头猪，手里还有点钱，供小岚今年上学是够的，你自己把钱留着，别把身体拖垮了。”

　　陈广文也急着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以后有钱了再多给，你现在好好做生意，注意身体。”

　　在陈继岚这里，爸爸是个陌生人，她纯粹是对电话好奇，平时大人都不让玩儿，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所以眼巴巴望着，跃跃欲试。看在爷爷奶奶眼里，还以为孩子想爸爸了，忙把听筒放到她耳边，让她跟爸爸说几句。

　　她学着豆豆的接电话用语，脆生生道：“喂？谁啊？”

　　陈广文老两口儿和电话那头的陈明华：“……”

　　静默两秒后，陈明华开口了，嗓音带笑：“我是你爸爸。”

　　“哦。”是个男人的声音，陈继岚心想。

　　陈明华四舍五入算是没养过这孩子，不懂怎么跟她交流，他站在公共电话亭，一只手握着听筒，另一只手无聊地抠贴在电话旁边的小广告。做了几年销售员，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此刻面对自己四岁的女儿却不知道说什么，停顿了几秒，他没话找话地尬聊。

　　“你在家有听爷爷奶奶的话吗？”

　　“有啊。”

　　“要上幼儿园了哈。”

　　“嗯。”

　　“上学了好好读书。”以后就不会过得跟爸爸一样辛苦了，他想。

　　“好的。”

　　陈继岚觉得这电话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有点不想玩了。另一头的陈明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决定结束跟女儿的对话，父女俩倒是很有默契，同时出声。

　　“把电话给奶奶吧。”
　　“奶奶，我不玩儿了。”

　　长途电话费贵，崔之秀心疼钱，匆匆跟儿子交代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就挂断了。

　　往回走的路上，崔之秀一拍脑袋，“哎呀，忘记跟他说秦家做媒的事了。”

　　陈广文对这事儿一直不太上心，或者说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儿子能成家有人照顾，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孙女被后妈虐待。

　　“忘了就忘了吧，要是成了，小岚就有后妈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对孩子好。”

　　崔之秀一把屎一把尿把孙女拉扯大，心疼得紧，说：“我现在身体还好着呢，大不了小岚我一直养着，华仔才二十多岁，后半辈子不可能一直一个人过啊，总是要成个家的。他现在这情况，虽说没结过婚，人家姑娘也是把他当二婚来看的。条件好的肯定看不上他，秦家做媒的这个算好的了。”

　　“那下次他打电话再说吧。”陈广文的一声叹息淹没在了聒噪的蛙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