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陌来

70、不知为何

　　那人的目光过于强烈，带着股无名火，灼热得让苏瑜不得不望过去正视着。

　　“又是那个虚伪的家伙。”他想。本想移开，然而视野却仿佛沾粘般，无法转移。

　　宋薄眨眨眼，他没想到苏瑜会看过来——尽管依旧是对待陌生人的眼神，但他总是欢喜的。

　　不由得上前了几步，但方觉通过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抵达前三关的人，比之灵石检测时已经少了大半。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众人似是有意绕了个圈，中心空地上有一炷香正在袅袅生烟，不过一指的长度就要燃烧殆尽。

　　想来也对，若是不加点限制，岂非人人都可进入宗门学习仙法？

　　费翡是掐着最后一点火星末，才堪堪踏进石板地。他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然后缓缓直起身。盯着眼前熄灭的香，擦了一把脸颊汗。

　　宋薄倒有点意外地看向他。事实上，费翡通过第一关的速度不比苏瑜差，只是在第二关的时候卡住。后来他先行一步进入水中，也记得费翡紧随其后。

　　这水底死寂一片，无任何凶狠异兽，照理说，他们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怎么费翡会这样晚？不是在第二关，难道是在第三关？

　　正想着，宋薄就听见身后的类似于关门的响动。他一回头，那从第三关通往此地的隧道便凭空消失了。

　　茅子镇出现，发话：“恭喜在座的各位成功通关，还请各位到学舍入住休息。具体详情，屋内的书册会告知你们一切。”说完，还好心地指了指学舍的方向。

　　苏瑜是率先动的身，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开始朝学舍走去。

　　“抱歉，抱歉！”宋薄冲不小心碰到的人道了声歉，随后继续朝苏瑜的方向挪动着。

　　可惜苏瑜周围已然围了好几层的人，根本挤不进去。他看那群人的言行举止，似乎都是有意结交。只是苏瑜脸色淡淡，不予理睬。

　　路途不算遥远，似在一座山里头。山高林茂，百鸟鸣唱，空中不时有御剑飞行的弟子，每一次出现都能惹得不少人惊呼。

　　“木牌给我。”说话的，是一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端坐在桌前，手握毛笔，气质比宋薄更像读书人。

　　宋薄眼神微暗，继而低头将系在腰上的木牌双手递交给他。

　　何律接过木牌，仿佛看到了什么，抬眼瞧了一下宋薄，道：“姓名。”

　　“苏泊。”

　　“这是你的服饰和令牌。令牌很重要，轻易不要离身，”何律嘱咐道，把苏泊的名字一勾，然后把相应物品交给宋薄后，又说，“二楼左手第三间。”

　　接过东西，宋薄瞧见了衣服上左胸口“初级弟子”的铭牌，下意识看了看何律。

　　何律的胸口上可没有什么铭牌，浅蓝色的服饰上不过是暗戳戳地点缀了几处月纹。明显与自己这套朴素的碧绿色衣物，不是一个级别。

　　“多谢。”宋薄道。
　　“不客气。”何律说。

　　学舍极大，环境自然也极好。每一步，宋薄都觉得自己像是踩在光线里，这让他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还没等他打开房门，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你好。”

　　宋薄干巴巴地说道，嗓间发涩，一时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这一句“你好”还是硬挤出来的。

　　苏瑜看见了他，皱了一下眉，声音平淡：“剩下的床是你的。”

　　闻言，宋薄才探头往苏瑜身后看去，果然靠外侧的一张床上除了必需品，只有一本书册孤零零地躺着。

　　这算什么情况？他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怎么想，都不应该跟排名靠前的苏瑜待在一起。

　　难道……房间的分配不是看到达的次序？

　　“让让。”

　　清冷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宋薄赶紧往边上挪开，看苏瑜要走，他下意识问道：“你去哪儿？”

　　“你看册子就知道了。”苏瑜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宋薄见状，赶紧将东西放在床上，拿起书册翻起第一页。

　　“请各位穿戴好到辉耀堂集合，地图在下一页。请于午时前按时到达。”

　　午时？午时！

　　宋薄顾不得看书册后面的话，赶忙穿戴好衣物，将玉牌挂在腰间。

　　腰间一阵灼烫，好在渐渐平息下来。他再用手摸摸，确定毫无异样后，才拿起书册离开学舍。

　　地图简洁明了，但放在实地，实在是过分简单。

　　就比如地图路线上的这条路，宋薄横看竖看，仔细对比再三，都没发现这是条能供人行走的小道。

　　但是日头缓慢移动，眼下来不及试错。宋薄一咬牙，直接开始攀爬。

　　薛婉正举剑练习，余光瞥见黑影在茂山山壁处移动。她停下手，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

　　宋薄忽感一阵清风拂过后脑，但他实在是不敢回头。只得听来者说：“你怎么到这儿了？辉耀堂在另一个方向。”

　　“我，我是按照书册地图的路线走的。”汗水滑腻，几乎快要抓不住石块。

　　就在宋薄快要掉落时，手却被人抓住。

　　薛婉见宋薄的眼睛蓦地一亮，却在看到自己时忽然黯淡。

　　“你没听出我的声音？”

　　“……听出了。”可心里总是不免会期待。

　　男女授受不亲，薛婉提着宋薄放到自己的剑身上，瞧人站稳，边御剑飞行边道：“午时快到，我先送你去辉耀堂。去晚了，即便是好苗子，也会落得去浮云堂做杂事。”

　　“至于书册——”

　　薛婉也搞不懂本该正确指引方向的地图，怎么到苏泊这里却出了差错。

　　“——待事情结束，你到浮云堂换一下书册。”

　　“好的，多谢……”宋薄犹豫了一瞬，“……师姐？”

　　“可别！你不一定是我们堂的人呢！”

　　宋薄：“既是同宗，这也得分这么清吗？”

　　薛婉：“当然。等你拿到新册子，看了就知道宗门规矩了。”

　　说到这儿，她眼珠左右转转，抿抿嘴，片刻又道，“你……认识宋薄吗？”

　　“宋薄？没听说过。”

　　若薛婉能回头看，就能发现宋薄神色的不自然。可惜她心中掺着事，又得分神施法，根本无暇顾及。

　　“那好吧……”

　　“是你仇人？”宋薄故意问道。

　　他跟薛婉的交情不深，按理，不应该会如此挂念才对。

　　薛婉的声音猛地从前面传来，多了羞恼的意味：“当然不是！”

　　顿了顿，岔开话题，“马上就到辉耀堂了。”

　　宋薄便依言朝下方望去，果然瞧见了一座塔楼。

　　待薛婉停稳，他跳下来，回身感谢道：“多谢姑娘。”

　　紧接着他就见薛婉的脸色古怪了一瞬，睫毛眨了好几下，随后不发一言地起剑离去。

　　奇怪，她是不是看出了他什么？

　　这想法莫名蹿到脑中，又察觉到了视线的注视。宋薄看过去。

　　没人？刚刚是错觉，还是上阳宗的人有心考验？

　　时间紧迫，他只好摇摇头，暂时不管，三步并两步地往厅中走去。

　　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似乎还未开始。宋薄找了一圈，也没瞧见苏瑜的身影。

　　他叹着气，连带着册子也看不进去。

　　“一叶障目？”

　　耳边突然炸出个陌生音，宋薄猛回头，瞧着对方。

　　韩遂挑眉，“干嘛这么防备？说不定日后我还是你同堂师兄呢！”

　　一双桃花眼，风流又多情。衣衫松松垮垮，但腰间的潭枫碧落铃倒显眼。

　　“真被吓到了？”韩遂冲宋薄眼前挥挥手，看宋薄后退半步，脸上又挂起浅淡的笑，“你这册子还是别看为妙。待会儿去浮云堂换个，不然到时候坏了规矩，前面的试炼都白受了。”

　　“多谢。”

　　“你还挺喜欢说谢谢，看起来是个懂礼貌的乖孩子，不错不错！”

　　宋薄疑心那道视线源自于眼前之人，因而有几分迟疑，试探道：“你……看到了？”

　　“你猜。”韩遂不承认不否认。

　　又猜？宋薄可不想解谜，于是换了话：“刚刚…你说的一叶障目，是什么？”

　　“本宗法术之一，”韩遂答得简单，自顾自地拿走宋薄的书册，随意翻了两下，弄出不大不小的响动，然后合上，“估计又是哪个调皮鬼做的捣蛋。你也不用过分担心，每次选新弟子，总会有人想整一整，都快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那浮云堂在哪儿？”宋薄问。

　　“等会我带你去，师弟。”韩遂答。

　　他这一声师弟，压低了嗓音，故意凑到宋薄跟前，显得几分暧昧。

　　周围人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却注意到他们的动静，眼神立马奇怪起来。

　　宋薄不喜不认识的人离自己太近，早在韩遂开口前就后退好几步。顿时感觉周身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韩遂直起身，捏着下巴，语出惊人道：“你有伴侣？”

　　语调上扬，明显疑问。偏目光坚定，摆明了是肯定。

　　宋薄：“难道上阳宗不允许？”

　　“这倒没有，”韩遂双手交叉，背过头，“不过外门就算了，内门不好过就是。”

　　“为什么？”

　　“因为内门主修无情道，要知道这个可是飞升最快的法子了。”

　　“既进了宗门学习仙法，你不想成仙？”韩遂看向宋薄。

　　宋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想求得自保能力而已。”

　　此话一出，韩遂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放下手，可嘴还是勾起的，笑意比先前淡了几分：“看来，你还真是我的师弟。”

　　“你不是内门弟子？”这回轮到宋薄诧异。

　　“怎么？你看我这样子，担得起吗？”韩遂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旋即抛了个称不上的媚眼给宋薄。

　　“……自重。”

　　韩遂用一种“你很无趣”的眼神谴责宋薄，然而谴责没多久，他食指抵唇，道：“嘘——开始了。”

　　前方倏地点亮，塔楼内部壁上的烛火也燃起。

　　宋薄这才瞧见了在门口处的苏瑜。

　　苏瑜掀起眼皮，眼珠微转，缓缓看向宋薄，但下一瞬又转了回去。

　　“师弟，我突然意识到，该不会是你单方面把人当道侣，别人压根儿不理你吧？”韩遂顺着宋薄的视线，自然瞧得见苏瑜。

　　不得不说，灵气的颜色怪好看的。应该也是个至纯至净的灵魂。

　　宋薄梗着一股气，可语气并不冲：“你看得出？”

　　“爱慕的眼神可是藏不了的，”韩遂打趣地说，“你一看他，眼睛就比这烛火还要耀上几分，我又不瞎，自然看得出。”

　　“……我会注意的。”宋薄道。
　　如今苏瑜不认识自己，上阳宗又是个陌生地，还是别太明显为好。

　　韩遂听后，声音更轻：“要是藏得住，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呢？”

　　只是回荡在室内的更大的人声将这句掩盖下去——

　　“各位能选择加入上阳宗，是上阳宗的荣幸。相信各位都熟读了书册，那么废话不多说，现在开始进行分堂仪式。”

　　话音刚落，宋薄就感觉到腰间令牌发烫。一低头，果然，玉牌一闪一闪，穗子在牵动，仿佛被什么东西拽着般，整个悬在半空。若非宋薄还将其系牢，怕就要飞走了。

　　只是他往周围望去，见其他人纷纷将玉牌卸下，赶紧模仿着，也松了下来。

　　刚卸下，玉牌就迫不及待地飞到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