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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神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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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霆看了宋薄好几眼,语气迟缓:“宋兄,昨夜可发生了什么?我看你面色不大好。”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夜里下了场大雨,又打了雷罢了。一点小事而已。”宋薄捏紧纸页,温声答道。
那风是拐着弯往里头吹吗?怎么躲都能吹到,幸亏我还有换洗的衣服,不然生病了耽误考试怎么办!
他偷偷打量起揉着眼睛、全身清清爽爽的赵霆。
这小子运气这么好?又刮风又下雨又打雷又被我踹,居然能一直不醒,还没被打湿!果然是我运气太差了?听说这儿有座神庙,要不要去拜拜?
宋薄正想着去神庙的事儿,忽听赵霆一声惊呼。
原是起身拉扯之间臀部传来疼痛,赵霆扭曲着身子,喊道:“宋兄,你帮我看一下,我屁股怎么了?”
那明晃晃的黑脚印还印在上面,宋薄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有块黑点。你半夜睡倒在地上,我把你抱起放回床榻。想来应该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刚好我要去找人洗衣服,你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带过去。”
“哦。”
等赵霆换下,宋薄趁其不备,眼疾手快地拿走:“时候不早,我得赶快给人。你若是饿了,就先吃吧,不必等我。”
“诶,宋兄——”
等彻底离开土房,宋薄才松了口气。
他看着手里的衣服,泛起苦恼。人生地不熟,也不知究竟给谁,但这祸毕竟也是自己闯的,若真要他亲自动手,倒也不是不可。
只是——
宋薄捏着赵霆衣服的一角,看着被浸湿的大半,以及上面扰乱的丝线,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
还真是多久没碰过水了......
“给我吧。”一个老妇说道。
河边的石阶看着有些年久失修的样子,岸边的杂草都有她脚踝那么高,老妇却站得极稳。
她随意用木头挽了个发髻,眼神浑浊不堪,鼻尖还有一颗小痣,依稀从面容上窥见她昔日的美艳。
“那就劳烦您了。”宋薄递给老妇,循例问道,“需要多少钱?”
“钱?”老妇又念了一遍,“钱有什么用?死了都带不走。”
宋薄的手还在袖子里,正尴尬地僵在原地。
老妇接过衣服,像是没看到宋薄的神情,自顾自地蹲下洗衣,念念有词:“有钱也没用,有钱也没用……”
没想到这妇人居然这般疯魔。
宋薄默默看向她手里头赵霆的衣物,别过脸。
算了,反正洗干净就行。又不是他的。
脚步刚抬,又听老妇道:“等等。”
“怎么了?”
她指着宋薄手里剩下的衣服:“你不洗吗?”
“怎好劳烦您一直劳累,这件还是我自己来吧。”
“没关系,正好这水边没人,就一块洗了。”
这怎么行,这可是他唯一的换洗衣物,真坏了怎么办!
宋薄咬了一口腮边肉,强装镇定:“我还是自己来吧。”
“你是读书人,碰不得这些。”
“我也是农村出生,儿时也是干过活的。”
老妇鼻子里哼点气,眼眸清澈了一点,“就你刚刚的模样,可不像是做过家务事儿的。”
“偶尔生疏也是正常。”
“算了,你去那边。”她不愿多说,随手指了不远处。
宋薄定睛一看,石阶稳当,周遭干净,像块专门腾出来的地。
“多谢。”
老妇似笑非笑道:“谢?”
“您……”没等宋薄发问,老妇重又蹲下继续浣衣,只字不提未尽的话语。
她到底是清醒还是疯了?
宋薄心中嘀咕着,最后看了一眼埋头粗鲁洗衣的老妇人,走到干净的石阶上,蹲下将衣服浸泡。
池水冰凉,慢慢没过他骨节分明的手,宋薄看着这一过程,极慢地眨了下眼,然后才缓缓揉搓着衣服。
水面涟漪不断,咕着小泡延伸到尽头。
“你居然还在这?”
宋薄拧干衣服,甩了两下手,直起身看着一脸惊讶的庞明,语气不咸不淡:“你不是也在这儿吗?”
庞明闻言冷哼道:“你骗骗他们就算了,但是瞒不了我。你不就是想蹭他们的钱财吗?”
“庞明,你我一起赶路这么久,我不信你的盘缠足够。”
“那还真不好意思,”庞明抱臂,勾起嘴角。白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他拍了拍腰间的钱袋,“绰绰有余呢。”
随后又问宋薄,“蹭归蹭,但你不是自诩时间宝贵吗?怎么不试图劝说赵霆尽早离开,甘心在这里休息?”
“从我出发到现在,我一直马不停蹄。如今我觉得有些疲惫,便想休息。难不成碍着你了?”宋薄轻描淡写地说。
废什么话,昨夜你狼狈不堪的模样,我都没好意思拆穿,你现在在这儿跟我说教?
庞明侧着头望着前面岸边洗衣的妇人,继而又看向宋薄,道:“你想休息便休息呗,关我什么事。我只不过看你洗衣服,感到新奇罢了。”
“你我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难道没经历过亲手洗衣的滋味?”
“确实经历过,只是你这幅模样,委实让我心情愉悦。”
宋薄无视庞明的阴阳怪气,直接扯过庞明的衣领,然后一推。
庞明一时不备,脚下一歪便落了水,幸亏那河水浅,没伤了命。他下意识把钱袋捞起,避免浸得更湿,可惜上面缝制的桃花颜色渐深,衣摆处也湿的完完全全。
“你!”
“庞兄怎么这么不小心?连衣服都湿透了,可惜眼下没有什么仆人来帮庞兄你洗衣服。不过我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宋薄扬起下巴,冲着老妇,眼睛往下俯瞰庞明,“那位妇人手艺了得,庞兄何不试试?”
“宋薄你少得意!”
“庞明你最好小心点。”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世上皆有因果,”宋薄垂着眼皮注视着他,声音冷漠,“这边还有神像在那看着呢。”
敢在我面前讽刺我,等来日金榜题名,定饶不了你!
“你还有脸,说这种事!”庞明咬牙切齿。
宋薄则收起嘲讽的笑,不再对着变了脸色的庞明。开玩笑,他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还得继续回去温书呢。
他拿走拧干的衣服,又顺手去了妇人那拿走赵霆的。
“我给你介绍了一笔生意。”宋薄从空瘪的荷包里掏出点铜钱,递到老妇的手上,“那家伙可比我有钱多了。虽然你一直说有钱也没用,但是对于我而言,有钱,还真的很有用。”
“这世道还真是艰难啊……”他自嘲地说道。
“你信神吗?”那老妇突然开口。
“原先我是不信的。可这年头连妖精都出来吃人,传说中的鬼神恐怕也是真实存在的。”
她面露迷茫:“可神为什么不出现呢?”
听昨天的男人提及何家村最受欢迎的,便是那女神庙。人人都来参拜,怎么这妇人却一脸失望?难不成不灵?
宋薄狐疑地猜忌着,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于是老妇见状道:“你后退什么?我又不吃人。再说了,就算吃人,也轮不到你头上。”
她握紧铜钱,往庞明的方向看去,轻声对他说道:“小心……”
宋薄一愣,再联系起昨晚冲进雨幕形迹可疑的庞明。
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这般想着,宋薄又从荷包里掏出一点加大了酬劳,“多谢。”
“这钱我要了没用。”
“那是你的事,于我无关。反正钱给你,情报归我,我心安。”
“这情报不值一提。”老妇摇头拒绝。
宋薄却道:“至少让我真的看清了某人,摒弃了一些东西。所以,是值得的。”
庞明那厮,保不住真许了有关于自己的愿。就是不知道他神色慌张,是不是遭了反噬。
看着被掌心温度传染而逐渐升温的铜钱,老妇神色松动,眸子闪烁,说:“快离开这里,你不该属于这里。”
“我能否问你,你是……”
“哟,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老头背着手驮着背,缓步走向宋薄,眼睛却盯着妇人的位置,“这地方虽浅,但是昨夜毕竟下了场大雨,河水上涨,不免会弄湿衣服。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吧!”
“弄湿衣服的可不是我,是我身后那位——”
庞明人呢?真是可惜。
宋薄略显遗憾地收回目光,转了回来。
莫灰此时已站在了何芙的身旁,胳膊肘正贴着对方,见宋薄看过来也不慌,咧开口就是笑,说道:“我这媳妇儿没冲撞公子你吧?她一向蠢笨不会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宋薄瞧了一眼异常沉默的何芙,莞尔道:“她可没得罪我。我和同伴的衣服恰巧弄脏,她还帮我洗了洗。”
莫灰低头瞟了一下何芙手里的铜钱,随即抬头谄媚道:“倒是我弄错了。以后公子要是还有什么脏衣,只管到我家里来,让她帮忙洗!我家不远,就在前面柳树旁的第一家,走几步路就到了。”
说罢又直接抢过宋薄手里的东西,嘴里振振有词地说,“公子住的房子可没有能晾的地方,这晾晒也一并交给我们吧!”
不露痕迹地隔着衣物抚摸荷包,只有零星的几个碎银子稍显鼓囊。
“那倒是麻烦了。”宋薄从容应对,根本看不出即将没钱的窘迫。
走回去的路上,便看到了正在交谈的赵霆顾起二人。那两人气质大相径庭,此刻更是一白一黑,界限分明。
“宋兄——”赵霆老远就喊道。
宋薄快步上前:“顾兄、赵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赵霆解释:“我醒来无事随处转转,就碰见了顾兄。顾兄说要去神庙里看看,宋兄可要一起?”
神庙?
“庞兄不去吗?”宋薄看向顾起。
顾起:“庞兄刚刚打湿了衣物,恐怕也没那个心思。我们本想昨天晚上去,谁知竟下起暴雨,便耽搁了下来。”
宋薄心思一转。
那庞明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又听顾起继续说,“听我父亲说这儿的神庙灵验的很,宋兄何不一同前往?”
“顾兄说的在理!”赵霆显然兴致勃勃,跟着劝道,“宋兄,机会难得!祈求神明庇佑,路上也可轻松点。”
眼见推脱不掉,宋薄只好陪同二人前去神庙。
神庙就坐落在后山里,林影重重,添几分凉意。
这庙宇不大,甚至说得上落寞,全然没有别人口中的香火鼎盛之感。走进去便是一个巨大的石像,台子上摆放着几个寒酸的果子。
“这做工真是精细!悲悯可怜,迷茫困惑。”赵霆框框冒词感慨,目光却落在宋薄身上,“宋兄,你说对不对?”
“嗯?”宋薄回过神,敷衍道,“应该吧。”视线重新落在石像上。
这石像,怎么感觉那么怪?
他对神明没有半分的不敬,却也无感。
看顾起和赵霆已然合十闭眼祈祷,他索性环顾四周,到处打量这个破败的庙宇。
忽感一道炙热的目光自上而下袭来。宋薄掀起眼皮,随后默默紧扣手,悄悄挪步,与拜神像的两人拉近距离。垂首,看上去也像是在低头虔诚祈愿。只是眼睛却在疯狂眨动两下,没有一点要闭眼的意思。
宋薄下意识屏住气。
这石像刚刚……是不是在看我!
赵霆许好愿,睁眼就瞧见了一边的宋薄,嘴角弯起:“宋兄果然还是照做了。”
“既然来了,便也诚心拜一拜。”宋薄特意咬着“诚心”二字。
虽说他形式做得也不走心,但还是希望这女神听后能多担待些。切莫与他一介平民书生计较。
顾起望向身后,声音略轻,像含着雾气:“下雨了。”
宋薄歪头一看,果然。
来时万里无云,等要回时,竟已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赵霆:“最近天气都不好啊。不过我刚许了愿,想来神明会让我们顺利赶考吧。”
宋薄:“顺不顺利我不清楚,只是雨势这样大,又没有伞,恐怕是赶不回住所了。”
“看来我们也只好在庙里过夜。”顾起补充道。
三人暂留此处,一时间竟有些安静。
宋薄乐得清闲自在,只是赵霆却受不住:“你们…都不说话?”
顾起道:“你想听点什么?”
“我不知道。随便聊点都行。先前不觉得,才一会没人说话,这里就显得格外冷清诡异。”
“慎言。”顾起食指抵住嘴唇。
他话音刚落,庙里的烛火顷刻间就被风吹的熄灭。
赵霆惊恐地往宋薄那边靠,冰凉的手背恰巧碰到宋薄裸出的手腕,顿时引得一阵鸡皮疙瘩。
“赵兄?”
“是我,宋兄。”声音就在耳畔附近传来,宋薄微不可察地松气,将袖子拉好。
“呼——”
火焰燃烧,点亮黑夜。
他抬眼,看见了被火光晕染的顾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夜色笼罩的缘故,宋薄隐约觉得顾起的脸有点苍白,映着火光,像沉睡多年的白瓷。
宋薄:“顾兄这是?”
“火折子。”顾起说,“我看赵兄有些怕,便点了火。长夜漫漫,山中多野兽,有点火光,应当也能驱散一二。”
下一刻,宋薄感到身边赵霆周身的气氛松弛下来,听到他说:“多谢顾兄,多谢顾兄!”
顾起仿佛弯起了嘴角:“你既怕成这样,为什么不叫上书僮陪你一起?”
“唉——”赵霆叹着长气,“我也想啊,但是我临出门前,父亲请人给我算了一卦,说不宜多带人。可我又偏偏怕的要死,没办法,我父亲只好请了个仙门弟子给我做法。”
他摇了两下头,“反正呀,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拜一拜这神像,多一层保护,总好过什么都不干来的强!”
什么都没干的宋薄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听赵霆问道:“那顾兄呢?”
“我幼时跟随仙师学了几个法术,足以应付自如。”顾起说完,转移目标问起久不答话的宋薄,“不知宋兄你——又有什么傍身的东西?”
“我——”脑子飞快地运作着,宋薄嘴先一步说出了口,“我既没有像赵兄那样的法宝,也没有顾兄那样的法术。真就是一清二白地前往都城了。”
话已出口,剩下的就顺理成章,他接着道,“不过索性来了神庙祈福,倘若她真的有这种能力,想来我也会平安无事。”
恰逢冷风吹过,火焰摇曳了多次,仍旧挺立不灭。三人坐的近,火光微弱地均匀分散在每个人的身上。
赵霆托着腮,说道:“也不知道庞兄会不会来找我们……”
顾起:“他大抵不会。”
宋薄目光诧异,极小心地掩饰内心的震惊。
庞明也向来喜欢伪装自身本性,怎么连顾起这种看上去温和可亲的人都没骗过?
赵霆好似察觉到不对劲,语气越发小心翼翼:“顾兄是和庞兄,闹矛盾了?”
“矛盾是有,但早在那之前。所以我要提醒宋兄一句,”顾起正声道,“庞明睚眦必报,肚量极小,定要多加防范。”
这事宋薄自然知晓,根本用不着顾起提醒。但是他脑子里,总是绕不过昨夜庞明的身影。眸光流转,宋薄看向顾起:“我有一疑问,烦请顾兄解答。”
“请讲。”
“我和赵兄来这儿的当天,听村民提及你和庞兄只为祈愿而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奉旨赶考的名头可比祈福要牢靠的多。”
说起此事,顾兄皱眉不语,半晌才稍微松了一点眉心:“庞明执意要我说的。”
“为何?”
“我不知。”他摇摇头,“可他这么说了,我却跟着照做了。”
宋薄眼神淡了一点:“难不成他操控了你?”
“若真是这样,那庞兄岂不……”赵霆猛地住了嘴,目光悄悄转向沉默的石像。
火在此刻熄灭,一切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