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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脚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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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落日余晖还残留在天边,但是已有浅蓝色入侵。
简陋的茶棚里才堪堪送走一桌人,又来了一桌。只可惜这唯一的一桌的客人并没什么话。除了正在看书的,剩下三人无不愁眉苦脸。
“眼下妖魔横行,无论从哪里走,几乎都不安全。”庞明无力地捶向桌面,拧起眉毛,一筹莫展。
顾起见状,立刻出声安慰道:“庞兄不必多虑。大不了问问店家,或许前面有村子!”
“那又有什么用!”庞明不屑道。
“至少人多,有保障。”
顾起说完,抿了一口茶水,随后起身。边走向店家,边侧过头看他们,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儿,像是随意一瞥,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们还能歇歇脚。”
得了答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顾起道了声谢,转身就对同伴说道:“离这里最近也就是何家村了,我们可以去那里停留一晚休整。”
“何家村?”赵霆眉梢一动出了声。
顾起点点头:“不错,正是何家村。我曾听人说过,那村子里有一座神庙,灵验得很。倘若我们前去祈福,有了神明庇佑,想来路上的妖怪应当会顾忌几分。”
赵霆没说同意也没说否定,指腹摩挲杯壁,看向了宋薄:“光我们在这说,说了半天,宋兄你怎么看?”
于是三人齐齐望向低头温书的男子。
那书生也不过简单束发,颜色素的很,身形也略显瘦削,却偏偏有股泠冽的气质。
桌子上的茶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飘着袅袅的轻烟。
宋薄抬眼,墨色的眼眸在三人身上一一滑过,随后放下手中书卷:“我没什么意见。反正不要误了时间就好。”言罢,又继续低下头温习起来。手边的茶水,是一次都不曾碰过。
顾起赞同:“确实,这过程不管怎么曲折复杂,我们只要顺利地平安地抵达都城,一切都可不必在意。”
庞明不动声色地扫了宋薄一眼,嘴角微微向下,漫不经心道:“如今天色不早,我们还是早些赶路。晚上可比白日要危险的多。”
“对对对!”赵霆看主意已定,也不含糊,急忙附和,“既已经做了决定,我们还是快些行动起来吧!”他左顾右盼,提防着周遭事物,想来真当是怕极了。
其他两人见他怕得紧,只好起身,不再留恋这个刚刚歇脚的地方。
宋薄则将书妥善安置在行李中,随后稳稳当当地背起沉重的箱笼。
余光扫到赵霆苍白的脸色,面上无悲无喜,心里却起了疑:“奇怪,方才还不是这副嘴脸。”
山路崎岖,偶有凉风阵阵,可再加上一个箱笼,这风便也没了作用。
赵霆叫苦连天:“我们,我们歇一歇吧……”
宋薄闻言皱眉,擦擦脸侧的汗,却没出声。只听到一旁的庞明道:“不行!天色渐晚,再在路上耽搁,等夜里妖怪出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我是真的走不动了……”赵霆苦叫着。
如今倒见不着太阳,天色渐暗。要知道夜晚比白日要可怕得多,偏偏赵霆却一屁股瘫坐在石头上,摆明了不想走。
庞明瞧着愈加暗沉的夜色,心中不免急躁。耐不住性子,睨了赵霆一眼:“你要是想找死,自己就在这里待着!不过是顺路结伴同行,我可没那个耐心陪你耗着!少一个竞争对手,我还高兴呢!”他垫了垫背上的箱笼,不管不顾地向前走。
顾起看着庞明无奈摇头,视线在宋薄的脸上划了一瞬,又看向赵霆,眉宇间也皆是满满的不赞成:“赵兄,我们苦读诗书多少年,眼下何家村也不远,何必在路上多生事端呢?”
赵霆低头看不清神情,但宋薄却瞧见了他的手指正捏着腰间的葫芦吊坠。那吊坠做工精细,又是白玉,因此映衬得赵霆手背上的青筋越发突兀显眼。
见赵霆执拗地不吭声,顾起便也不做强求,转而问宋薄:“宋兄可也是要在这里休息?天色渐晚,恐有恶鬼食人,不如同我们一起赶路吧。”
眼珠轻微转动,宋薄掀起眼皮:“坦白说我也有点累了。这样好了,我和赵兄先休息一会儿,稍后再跟上吧。结伴出行本就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将赵兄独自丢在这里,也实在没有必要。”
顾起垂下眼睑,似在低头思考,片刻便有了决定:“便也依宋兄的话吧。”
他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们注意时辰,别歇得太久,得快点到何家村才是。”
“明白。”宋薄拱手道。凉风将他灰色的衣衫吹动,身姿挺拔俊秀,宛如松竹。
顾起最后看了一眼他,也回了个礼,便走了。
“果然还是宋兄够意思!他们也真是,非要那么着急做什么?”赵霆这时抬起头,捶了两下腿,嘀咕道。
“但是他们的话不无道理。要知道夜晚本就容易多生意外。不过我很好奇赵兄怎么一点都不怕,跟刚刚在茶棚里的表现截然不同。”宋薄也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上去,箱笼轻轻松松地背在肩上,仿佛没有一点儿重量。
倒是古怪得很,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只是宋薄把这句默默咽回肚里,不打算节外生枝。
“我那是有法器,自然有恃无恐!”赵霆神秘兮兮地说,看向宋薄,“我也本不想提,奈何宋兄够意思,我便也交个底。”
他拿出腰间的玉坠,在宋薄的跟前晃了晃:“这法宝叫遮灵,可以掩盖气息。寻常鬼怪无外乎靠气息寻人夺身,若有了这种东西,他们自然不会找到我。”
宋薄闻言,眸光微闪:“赵兄倒是有福气,竟然有这种厉害的法器。”
“宋兄没有吗?”
“没有。我出生偏僻,那边人烟稀少,连精怪也很少涉足。”
“是吗?”赵霆把握着玉器,又放回原先位置,“看来宋兄的家乡应当极为祥和宁静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这样。”宋薄收回盯在腰间的视线,拢起手指,青色血管异常清晰。
赵霆仰天望天,望向蓝色的延伸:“世道最近不太平,我刚在茶棚听人议论起,这附近可能有山匪存在的痕迹。”
“山匪?那可不妙了。”
宋薄垂下眼。如今朝廷斗争厉害,估计不会太留意这里,看来他必须得时时刻刻提高警惕。
赵霆歇够了,站起身,许是箱笼过于沉重,压在肩膀上有些吃力,他向上提了些:“宋兄,我们走吧。他们应该也等急了。”
宋薄自然没有反驳,立即跟上。只是等到明月挂枝头,两人才堪堪到达顾起口中的何家村。
村子倒是热闹,家家灯火通明,在这夜色里格外醒目。
“哟!又来人啦!”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头坐在村口的槐树下,笑眯眯地说道。脸上的褶皱堆砌,像块搓了多次的旧衣。
“你瞧你话说的,”另一个稍年轻的中年男子先是有点数落的口吻斥责着老头,再是偷偷瞄了一下新人,随即热情道:“你们也是到我们这儿拜神像的?”
赵霆抢先一步答道:“我们是想在这借宿一宿,好去都城赶考。”
“都城?赶考?”那两人互看对方,异口同声道。
宋薄:“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的事!就是今天也有人过来,说是要参观神像,我看他们穿着打扮和你们相像,以为是同伴,只是前后脚到达而已。倒是我弄错了。”
“那他们是不是一个雪色,一个黑色?”
老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哎,你说对了!穿白色长衫的那个,袖口还绣着金丝图样呢!”
中年男人道:“你们认识?”
赵霆:“认识!那两人正是和我们一起的同伴!”
宋薄倒也不反驳,目光深究地看起面前莫名热情的二人。
顾起和庞明,怎么会找这个借口留宿?
他惯把心思放肚皮里,不与同行三日的赵霆诉说。
秦放倒是积极,听完后眼珠转动,连忙指路,领着他们走到了一个房子里,边走边说:“我们这儿几年前遭遇了洪水,剩了不少空房子。地也废了,还好有个女神庙能吸引人过来,最近也算是有盼头了。喏,就是这,至于哪间房,你们自己挑,价格都一样。”
“我喜欢这间房,宋兄觉得怎么样?”
“不错。”
房间中规中矩,只那正对面的紫檀桌显得尤为显眼突出。窗户虚掩,从露出的缝隙中,便可看到远山和隐隐约约的庙宇。
所以这一声“不错”,宋薄是难得的发自内心。
“宋兄是单独住,还是和我一起?”
赵霆期待地看着宋薄。
又来!要不是能省银两,我才懒得搭理你。
想归想,场面话还是要说一说:“自然是和你一起。两个人,夜里也好有个照应。”
“知我,莫若宋兄你啊!我也是这种想法,就算真的被那妖物抓去,剩下的一个,怎么着都能及时呼救!”情到浓时,赵霆“深情”地握住宋薄的手。
秦放在那瞪圆了眼睛,看得一愣一愣的。
宋薄委婉又不失强硬地把手抽了过来,转而拍拍赵霆的肩膀:“还请赵兄守上半夜,我来守下半夜。”
左右耽搁了不少时间,索性就在漫长的下半夜好好温书,好为将来做足准备。
“放心,交给我吧!”
得了赵霆的答案,宋薄浅笑点头,随后转身放下箱笼,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当我真信你的鬼话?我敢保证,要是真被抓走,你说不准第一个逃跑!
他低头拿出书卷。
不过,他也会那样做就是了。
月色朦胧,云层遮蔽。
宋薄就着小小的烛火,悄悄打了个哈欠,鄙夷地看着睡得横七竖八的赵霆,将目光重新投放在书上。
“滴答——滴答——”
雨的气息顺着窗户缝飘进来,先小后大,直直砸向窗檐。
宋薄又看了一遍丝毫不受影响仍蒙头大睡的赵霆,再次叹息。
在雨水飘进来前,他认命地放下书,走了过去,刚准备关上,一拉。
嗯?
这窗户竟像是被卡在那里一样,维持着半开的状态。
宋薄用力地又拽了拽,指腹泛白。
这窗户怎么回事?没修吗?
此时雨水已经就着风扑到宋薄的脸上。
他淡定地抹去,再一次偏头看着翻了个身继续沉睡的赵霆。
有这么一刻,他是真想骂,但转念一想房钱的大头还是赵霆出的。这么吃里扒外,似乎非君子所为。因而宋薄也只得把难听的话语塞了回去,小声且冷漠地“啧”了一声。
浅色的衣领已经浸湿加深,乌黑的发丝上更是缀着颗颗剔透的雨珠。
宋薄往后挪了几步,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眼睛却好死不死地看见了庞明的身影。
庞明这厮竟也不带伞,匆匆忙忙,仿佛后面有怪物般。
于是宋薄探身往他后面一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怪物踪迹。再转头,庞明早就没了影子。
这么着急跑去干嘛?
宋薄一边擦脸,一边离开多事的窗户口。
途径赵霆的时候,瞧着熟睡的眉眼,他忍不住抬脚踹了踹,顿觉心情舒畅不少。
赵霆闭着眼皱眉,摸摸被踹的地方,又把头埋了进去。
这都不醒?
就你这样,真有妖怪,你还帮我?我帮你就不错了!
耳边轻轻传来细微的声音,混着雨声模糊不清。宋薄脸色一变,顾不及对赵霆的嫌弃,弯着身子,缓缓走到门口,附耳倾听。
“……这可不好整……”
“……第一……别……”
“轰隆隆——”
倾盆大雨彻底遮掩所有的话语。
霎那间的光映照在宋薄白皙的脸庞,不断摇曳的烛火终是熄灭,他那双黑色的眼眸浓稠的宛如墨锭。
赵霆的身躯一颤,呼吸却逐渐平稳,安然入眠。
第二日天气晴朗,他悠悠醒来,闲适地伸了个懒腰,眼未睁,嘴先开了口:“早啊,宋兄。”
“早啊。”
赵霆扭头一看,只见宋薄又翻起书本苦读。服装也换了件,蓝白相间。
此刻阳光探入屋内,更显静谧美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瞧着宋薄竟比先前还憔悴了几分。